第十九章 病榻秋深

养心殿内,秋日的暖阳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棂,在地面上洒下大片大片斑驳跳跃的光影,驱散了殿内常年萦绕的阴冷与药味,带来几分难得的、虚假的暖意与生机。皇帝靠坐在铺着明黄软缎的龙榻上,身上盖着锦被,脸色虽依旧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苍白,但比之一月前那形销骨立、灰败枯槁、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的模样,已有了天壤之别。令人忧心的咳血已然止住,浑浊无神的眼眸也重新清明了许多,甚至能在两名心腹内侍的小心搀扶下,极其缓慢地在殿内踱上几步,看看窗外渐黄的秋叶。太医院院判和林怀仁大夫每日清晨准时前来请脉,指尖搭在那依旧微弱的脉搏上时,脸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惊叹与难以置信的神色,口中连连称颂“此乃天佑吾皇”、“太子殿下至孝感天动地,方有此奇迹”。朝野上下,对慕容云泽割腕取血、救父于危难的壮举更是赞誉如潮,其贤孝之名传遍天下,储君之位,在皇帝日渐康复的映衬下,愈发稳固如山,仿佛再也无人能够撼动。

然而,与此番“欣欣向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东宫寝殿内,慕容云泽的恢复却远不如皇帝那般顺利,甚至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大量失血几乎掏空了他的身体底子,元气大伤,气血两亏,非一日之功可以弥补。更棘手的是,体内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千日枯”余毒,被这次突如其来的大量失血骤然引动,如同蛰伏在深渊的毒蛇被惊扰苏醒,在他极度虚弱的身体里蠢蠢欲动,伺机反噬。他虽已从长时间的昏睡中挣扎着醒来,摆脱了最危险的关头,但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不见丝毫血色,唇色淡得几乎与周围肌肤融为一体,身形也清减了许多,往日合身的寝衣如今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更衬得他形销骨立,脆弱不堪。每日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无力地靠在软榻之上,背后垫着厚厚的软枕,精神倦怠,眉眼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疲惫,连多说几句话都会气息不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与喘息。唯有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在偶尔睁开时,依旧锐利如鹰隼,闪烁着洞悉一切、冷静筹谋的冰冷寒芒,提醒着旁人,这具虚弱的躯壳里,依旧栖息着一个强大而不屈的灵魂。

夏玉溪几乎摒弃了所有外事,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她卸下了太子妃的华服与珠翠,换上了素净简便的衣裙,成了他最细致、最耐心、也最温柔的看护与依靠。每日天还未亮透,她便悄然起身,披着晨露的微寒,亲自前往小厨房,守着那只紫砂药罐,为慕容云泽熬煮林大夫精心开出的补气养血、固本培元的汤药。药炉前,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文火的火候,看着黝黑的药汁在罐中翻滚沸腾,氤氲的热气带着浓郁苦涩的药香弥漫开来,熏红了她的眼眶,也模糊了她眼底深藏不露的心疼与蚀骨的担忧。

“殿下,时辰到了,该喝药了。”她端着那碗刚刚滤净药渣、温度恰到好处的深褐色药汁,脚步轻柔地走到榻边,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像是怕惊扰了风中残烛。

慕容云泽正闭目养神,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听到她那熟悉入骨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先是有些涣散,随即聚焦,落在她因连日熬夜照料而略显憔悴、眼下带着淡淡青影的脸上,再落到她手中那碗散发着浓郁苦涩气息的药汁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这药苦得惊人,每次喝下,都如同经历一场酷刑,从舌尖一直苦到心底,让他从生理到心理都充满了抗拒。

“先放着吧,孤…待会儿再喝。”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久病初愈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孩子气的抗拒。

夏玉溪却固执地端着温热的药碗,没有放下。她侧身坐在榻沿,用小巧的玉勺轻轻舀起一勺药汁,仔细地吹了又吹,确保温度适宜,这才小心翼翼地送到他紧抿的唇边,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不行,林大夫特意交代了,药必须趁热喝下,药力才能最好地发散。殿下乖,张嘴,就一会儿,很快就好。”

她像哄劝孩童般的语气,让慕容云泽有些无奈,心底却又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奇异的柔软与熨帖。他看着她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坚持和深埋其下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终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妥协般地微微张开苍白的唇,任由她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将那苦涩无比的药汁喂入自己口中。浓重的苦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冲击着味蕾,他眉头紧锁,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强忍着翻涌的不适与恶心,将药汁尽数咽下。

“来,快吃颗蜜饯压一压。”夏玉溪立刻放下药碗,从旁边小几上的白玉碟中拈起一颗晶莹剔透、裹着糖霜的蜜渍梅子,动作轻柔地塞进他口中。酸甜沁凉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有效地冲淡了那令人作呕的苦涩,也让他紧蹙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了一些。

“溪儿…”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带着药后的沙哑与深深的疲惫。

“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夏玉溪立刻紧张地凑近,拿起一旁温热的湿帕子,仔细地替他擦拭嘴角可能沾染的药渍,眼神里满是担忧。

“辛苦你了…”他看着她眼底那明显的青黑,看着她明显清减了的下巴,心中涌起一股汹涌的暖流与难以言喻的愧疚。这些日子,她抛下一切,衣不解带地守着他,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人都瘦了一圈,眼底总是带着倦色。

夏玉溪连忙摇摇头,唇角努力扬起一抹让他安心的温柔笑意:“不辛苦。真的。只要殿下能快快好起来,早日恢复康健,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捧起他那只受伤的手腕,动作轻柔地解开缠绕的洁白纱布,准备为他换药。那狰狞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暗红色的厚痂,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惊心。夏玉溪的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用细棉签蘸取了林大夫特制的清凉药膏,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涂抹在痂皮周围,动作小心得如同羽毛拂过,生怕弄疼了他一分一毫。

“还疼吗?”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

慕容云泽摇摇头,目光却始终落在她专注而温柔的侧脸上,看着她轻蹙的眉头,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心中那片因权力和阴谋而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无声的温情悄然融化,变得一片柔软。“早就不疼了。”他低声道。

他忽然反手,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握住了她正在忙碌的微凉指尖。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有你在身边…孤便觉得…哪里都不疼了。”

夏玉溪的脸颊微微泛红,如同染上了天边的晚霞。她低下头,掩饰住内心的悸动,继续专注地为他重新包扎伤口,动作轻柔而熟练。两人之间,无需太多言语,一种无声的、深沉的温情在空气中静静流淌,如同窗外秋日温暖的阳光,悄然驱散了深宫重重殿宇中固有的寒意与孤寂。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与温情,如同阳光下脆弱的泡沫,其下潜伏的,是从未停歇的、汹涌的暗流与杀机。惠妃、静嫔以及她们背后所牵连的庞大势力,如同蛰伏在阴暗潮湿洞穴中的毒蛇,从未放弃过反扑与撕咬的念头。皇帝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为沈妃平反昭雪的明确旨意、以及那毫不掩饰的传位决心,都让她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般的恐惧。她们比谁都清楚,一旦慕容云泽彻底恢复元气,掌控全局,那么等待她们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太后娘娘!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动手!”惠妃跪在慈宁宫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恐与歇斯底里的怨毒,精心描绘的妆容也因扭曲的表情而显得狰狞,“陛下已经完全被那碗所谓的‘孝心’血药迷惑了心智!太子更是步步紧逼,毫不留情!若我们再坐以待毙,优柔寡断,等到他羽翼彻底丰满…我们…我们所有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啊!就连太后娘娘您,恐怕也…”

静嫔也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却如同淬毒的针:“是啊,太后娘娘!那慕容云泽是何等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之人!他一旦顺利登基,岂会放过我们?!还有那个夏玉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仗着太子几分宠爱,就敢处处与我们作对,屡次挑衅!此二人不除,我们永无宁日!必须想办法尽快除掉他们!”

太后端坐在凤椅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那串陪伴多年的紫檀木佛珠几乎要被捏得变形。她苦心经营筹谋多年,在这深宫之中耗费了无数心血,岂能甘心就此一败涂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经营的一切土崩瓦解,甚至可能连自身都难保?!

“除掉?说得轻巧!谈何容易!”太后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压抑的暴躁与无力,“如今东宫被秦峰那个煞神守得如同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慕容云泽身边更是有那个夏玉溪贱人日夜不离地守护,饮食汤药皆经她手!我们的人根本无从下手!如何除掉?!”

“下毒!”惠妃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阴狠毒辣的光芒,“既然陛下能被他那‘特殊’的毒血所救,暂时好转,焉知不能再被真正的‘毒药’所害?只要…只要让陛下再次中毒,并且制造出毒发的迹象,我们再想办法将一切栽赃给慕容云泽!就说他上次的血药不过是暂时压制了毒性,实则包藏祸心,是更为阴险的慢性毒药!这次才是真正的毒发身亡!届时,陛下在弥留之际‘震怒’,群臣激愤,人证物证‘确凿’,他慕容云泽纵有百口也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如何下毒?具体如何操作?”太后眯起了眼睛,如同潜伏的毒蛇,终于被这个恶毒的计划打动。

“汤药!”静嫔立刻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恶意,“陛下每日都要按时服用林怀仁开的调理汤药,这是雷打不动的惯例!那药…必经御药房统一熬制,再经固定的内侍之手送入养心殿!我们…完全可以在熬制途中,或者传递过程中做手脚!或者…想办法买通送药的内侍!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太后眼中精光一闪,沉吟片刻,枯瘦的手指用力捻着佛珠,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抹狠戾决绝的神色:“此事…需做得万分小心!务必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一旦事成…哀家绝不会亏待你们!自有重赏!”

一场更加阴险毒辣、直指皇帝性命、意图将慕容云泽彻底打入地狱的阴谋,在秋日看似平静的暗夜中,悄然拉开了帷幕,如同张开了致命毒牙的阴影,缓缓笼罩向尚未完全康复的东宫。

东宫寝殿内,药香弥漫。慕容云泽靠坐在软榻上,面色依旧苍白,气息微促,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洞察所有阴暗角落的诡计。秦峰如同一尊沉默的磐石,肃立在他面前,正用极低的声音禀报着最新的动向。

“殿下,慈宁宫那边…最近动作异常频繁。惠妃、静嫔几乎是每日必去,每次停留时间都很长,屏退左右,密谈许久。她们还通过一个中间人,秘密接触了御药房一个负责杂役的小太监,名叫小德子。此人…年纪不大,但贪财好赌,在外欠下了巨额赌债,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正是最容易撬开的缺口。”

慕容云泽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讥诮的弧度,仿佛早已预料:“小德子…他在御药房具体负责哪一部分事务?”

“回殿下,他主要负责…在汤药熬制完成后,将药罐从御药房的灶上取下,放入食盒,然后送至养心殿门口,交由内侍总管王公公亲自查验接手。”秦峰回答得极其详尽。

“王公公…”慕容云泽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冰冷,“他是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是慈宁宫安插在养心殿最得力的眼线和棋子。看来…她们是想在这最后一步的传递过程中做文章了。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殿下英明!”秦峰眼中闪过一丝由衷的钦佩与凛冽的杀意,“属下已派人十二个时辰严密监视小德子的一举一动。同时,在他常去的那家地下赌坊设了局,让他又‘意外’地欠下了一笔他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巨额赌债,彻底断绝了他的后路。另外,属下已暗中重金买通了他同屋居住、关系尚可的另一名小太监,命其日夜留意,一旦发现小德子有任何异常举动或收到不明财物,立刻秘密来报。”

“做得好。”慕容云泽微微颔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赞许,“考虑得很周全。除此之外,养心殿那边,尤其是药罐交接的关键区域,加派双倍…不,三倍的精干人手,换上我们绝对信得过的人!明哨暗哨结合,务必盯死!任何可疑之人,可疑之物,未经允许靠近药罐三尺之内者,一律先拿下再说!宁可错抓,不可错放!”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间因说话过多而引起的不适,继续吩咐,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还有…林大夫那边,从明日起,陛下的调理汤药,让他每日准备两份完全相同的药材。一份,仍按旧例,由御药房按常规流程熬制、传递。另一份…”他目光锐利地看向秦峰,“由你亲自监督,在太医院内找一间绝对僻静可靠的房间,由林大夫或其绝对信任的药童亲手熬制,熬好后立刻用特制的密封银瓶装好,贴上封条,由你亲自带人护送,直送养心殿,亲手交到王公公手里!明确告诉他,这是孤的意思!是东宫的恩典,让他‘好好’伺候陛下用药!若药汤在途中或呈送过程中有半分差池,或者封条有损…让他自己掂量后果!提头来见!”

“是!属下明白!定不辱命!”秦峰凛然领命,眼中寒光暴涨,如同出鞘的利刃。

慕容云泽交代完这一切,似乎耗尽了力气,疲惫地闭上眼,抬手用力揉着发胀刺痛的太阳穴。这些日子,他虽缠绵病榻,身体极度虚弱,但心思与耳目从未有一刻松懈。朝堂上的风吹草动,后宫中的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的细微变化,都在他布下的天罗地网监控之中,了如指掌。惠妃她们想玩火?想将他置于死地?他便将计就计,给她们搭好舞台,让她们尽情表演,最后…玩火自fen!

“殿下,”夏玉溪端着一碗刚刚炖好、香气四溢的参汤走进来,看到慕容云泽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苍白,眼中立刻溢满了心疼,“您又劳神吩咐事情了?秦侍卫也是,有什么事不能等您好些再说…快,先喝点参汤补补气,这是用百年老参须炖的,最是温补。”

慕容云泽睁开眼,周身那因筹谋而散发的冰冷戾气在看到她关切眼神的瞬间,便如同冰雪遇阳般悄然消散,化为一片不易察觉的柔和:“无妨。不过是些琐事,交代秦峰去办便好。有溪儿在,孤便觉得安心。”他接过她手中的参汤,温度恰到好处。

夏玉溪坐在榻边,看着他慢慢喝汤。参汤的清香混合着她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淡淡异香,萦绕在鼻尖,奇异地抚平了他因思虑过度而紧绷的神经。慕容云泽顺从地喝着,目光温柔地落在她写满担忧的脸上。

“溪儿,”他忽然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这些日子…宫里宫外都不太平,让你跟着担惊受怕,委屈你了。”

夏玉溪立刻摇摇头,眼中水光潋滟,却努力保持着微笑:“不委屈。真的。能陪着殿下,照顾殿下,知道殿下心里有我,臣妾只觉得…很幸福。”她放下空碗,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殿下…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健健康康的…臣妾…再也不想看到您受伤受苦了…一次都不想…”

慕容云泽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微微收紧,目光深邃而坚定,如同立下誓言:“好。孤答应你。为了你,孤也会尽快好起来。”

几日后的一个黄昏,残阳如血,将宫廷的琉璃瓦染上一片凄艳的红。秦峰的部署果然起到了关键作用。被巨额赌债逼得走投无路的小德子,在惠妃心腹太监许诺的重金诱惑下,终于铤而走险。就在他颤抖着手,准备将一包无色无味、名为“阎罗笑”的剧毒粉末,趁人不备撒入由御药房熬制、正准备送往养心殿的药罐中时,被早已埋伏在侧的东宫暗卫当场人赃并获!小德子吓得魂飞魄散,腿软得瘫倒在地,不等用刑,便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惠妃和静嫔如何指使他、如何交接毒药、约定的信号等细节全盘招供!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秦峰立刻将面如死灰的小德子和那包足以致命的毒药一同押送至养心殿,同时,将另一份由他亲自监督、完好无损、密封严实的汤药呈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闻听此事,惊怒交加!勃然大怒!他本已对惠妃、静嫔等人的狠毒心肠失望透顶,如今得知她们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下毒手,甚至恶毒到意图栽赃给自己刚刚舍命救父的儿子,更是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毒妇!一群心如蛇蝎的毒妇!”皇帝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指着殿外,仿佛那些女人就在眼前,“朕…朕待她们不薄!她们竟敢…竟敢如此谋逆!来人!传朕旨意!”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下旨:“惠妃、静嫔,蛇蝎心肠,屡教不改,谋害君父,构陷储君,罪证确凿,罪不容诛!即刻褫夺一切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北三所冷宫最深处!赐白绫三尺,即刻执行!其母族,着锦衣卫即刻查抄,所有家产充公,主犯一律问斩,其余族人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所有参与此事的宫人太监,无论知情与否,一律杖毙!一个不留!”

圣旨一下,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后宫乃至前朝瞬间震动!惠妃、静嫔哭天抢地,披头散发,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拖出华丽的宫殿,如同拖拽破布口袋般扔进了阴冷潮湿、终年不见天日的北三所冷宫。等待她们的,只有太监手中那条冰冷的、象征着终结的白绫。其家族也在一夜之间,从钟鸣鼎食的富贵云端,狠狠跌落尘埃,抄家灭族,血流成河,哭嚎震天!太后在慈宁宫闻此噩耗,当场气血攻心,昏厥过去,醒来后便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一病不起,彻底失去了对后宫的最后一丝掌控力。

这场由慕容云泽在病榻之上,于无声处精心部署、精准发力、最终以雷霆万钧之势发起的反击风暴,以惠妃、静嫔及其党羽的彻底覆灭而告终!不仅一举铲除了盘踞后宫多年的心腹大患,更彻底肃清了宫廷中的敌对势力,震慑了所有心怀不轨之人!慕容云泽即便病弱至此,其翻云覆雨的手段、算无遗策的心智,再次让整个朝野为之侧目,敬畏有加!

当秦峰将这个消息详细禀报回东宫时,慕容云泽正靠在软榻上,由夏玉溪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服用晚间调理的丸药。听到秦峰条理清晰的禀报,他神色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只是淡淡地吩咐道:“知道了。将此事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禀告父皇,让父皇安心养病,不必再为这些跳梁小丑动怒伤身。”

“是!属下遵命!”秦峰领命,躬身退下,脚步沉稳,带着大仇得报般的凛冽杀气。

夏玉溪放下药盏,看着慕容云泽平静得近乎冷漠的侧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深深的敬佩。他病体支离至此,虚弱得连起身都困难,却依旧能于病榻之上,运筹帷幄,洞察先机,布下天罗地网,决胜**里之外!这份深沉如海的心智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如何不令人心惊,如何不令人叹服!

“殿下…您…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她们会有此一招?”她忍不住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与庆幸。

慕容云泽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利令智昏,狗急跳墙罢了。她们的手段,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样。只是…此番辛苦秦峰和下面办事的兄弟们了,盯梢设局,日夜不休。”

“殿下才是最辛苦最痛的那个…”夏玉溪心疼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您…快别说话了,好好歇息吧。一切都过去了。”

慕容云泽闭上眼,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感受着体内依旧翻腾不休的虚弱感与那隐隐作痛的伤口。这场胜利,代价不可谓不惨重。但他知道,这一切,值得。用他的血,换来了父皇的生机,换来了敌人的覆灭,换来了朝局的明朗,也换来了…她此刻眼中全然的信赖与安心。

数日后,秋意更深,凉意渐浓。皇帝在秦峰的亲自搀扶下,竟拖着病体,亲自驾临东宫。当他看到躺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如雪,身形清减得令人心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亮锐利的慕容云泽时,这位历经风浪、心硬如铁的老皇帝,竟忍不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云泽…朕的皇儿…朕…对不住你…朕差点…又一次…冤枉了你…错怪了你…”皇帝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握住慕容云泽那只冰凉的手,泪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灼人。

慕容云泽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皇帝用眼神和手势死死按住:“躺着!好好给朕躺着!不许动!”

“父皇…儿臣真的…已无大碍,只需…再静养些时日便可…”慕容云泽声音虚弱,却带着安抚的意味,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无碍?”皇帝看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着他手腕上那圈刺目的、依旧缠着的纱布,心中痛如刀绞,悔恨如同毒虫啃噬着他的心,“流了那么多血…几乎去了半条命…又为朕…殚精竭虑,劳心劳力,对付那些毒妇…怎么会没事…怎么会没事…”他猛地转过头,看向一直安静侍立在一旁、低眉顺目的夏玉溪,声音哽咽,“太子妃…好孩子…辛苦你了…朕…谢谢你…”

夏玉溪连忙上前一步,深深福礼:“臣妾不敢当。照顾殿下,是臣妾的本分,更是臣妾心甘情愿。”

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对年轻人,一个病弱不堪却脊梁挺直,眼神坚韧;一个温柔婉约却内心强大,不离不弃。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与感慨,更多的,是那迟来的、汹涌的愧疚。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慕容云泽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托付,仿佛在进行最后的交接:“云泽…朕的身体…朕自己最清楚…这次…不过是侥幸…回光返照罢了…朕…撑不了多久了…大限…将至…”

“父皇!”慕容云泽和夏玉溪同时惊呼出声,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忍。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言,打断他们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看透生死的苍凉:“朕…今日来…是想亲口告诉你…朕的江山…朕的社稷…终归是要完完整整地交到你手上的…朕…现在…可以放心了…你…比你父皇强…强得多…也…坚韧得多…”

他用力握紧慕容云泽的手,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最后一点明亮的光芒,如同燃尽的星辰:“答应朕…替朕…守好这祖宗传下来的万里江山…做个…励精图治、泽被苍生的好皇帝…还有…”他目光转向夏玉溪,充满了嘱托,“好好待玉溪…她是难得的好孩子…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护她…一世周全…”

慕容云泽喉头剧烈地哽咽了一下,胸腔中情绪翻涌,最终重重点头,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儿臣…遵旨!必不负父皇所托!”

皇帝看着他坚定如磐石的眼神,听着他郑重的承诺,终于释然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疲惫,却也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宁。他转过头,望向窗外,秋日的夕阳正缓缓沉入西山,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将庭院里那些泛黄凋零的梧桐叶染上一层温暖而悲壮的金色,也将他苍老佝偻的身影在光滑的金砖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苍凉与最终的释然。

“好…好…”他喃喃着,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仿佛沉浸在了某种遥远的回忆或纯粹的宁静之中。

慕容云泽和夏玉溪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写满沧桑与疲惫的侧影,心中百感交集,复杂难言。多年的仇恨、怨怼、隔阂、疏离…似乎都在这一刻,在这位父亲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在这温暖而悲凉的夕阳余晖中,悄然消散,融化。留下的,是血脉相连的沉重羁绊,是无法推卸的江山重任,以及那一声迟来的、沉重的托付。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东宫寝殿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烛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影子拉长又缩短。慕容云泽靠在榻上,夏玉溪依偎在他身边,头轻轻靠在他未受伤的那边肩头,听着他微弱却平稳的心跳。窗外,秋月如霜,清冷皎洁的光辉洒满寂静的庭院,将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影子投在窗纸上,随风轻轻摇曳,如同皮影戏。远处,不知名的秋虫在枯草丛中发出断续的低鸣,更添几分深宫的静谧与幽深。

“夜深了…凉气重了…”夏玉溪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轻声呢喃。

“嗯。”慕容云泽应了一声,将她单薄的身子更紧地拥入自己怀中,拉起锦被将两人裹紧,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冷吗?”

“不冷。”夏玉溪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感受着他怀抱传来的、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暖,心底一片安宁,“有殿下在…就一点都不冷。”

慕容云泽低下头,在她光洁微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如同盖下永恒的印章:“溪儿…谢谢你…一直在这里…陪着孤…”

夏玉溪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在烛光下闪烁着温柔而坚定的光芒,清晰地映出他苍白却柔和的眉眼:“殿下在哪…臣妾就在哪…此生此世…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慕容云泽看着她眼中那毫无保留的、纯粹的信赖与深情,心中涌起一股巨大而温暖的潮汐,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冰冷与算计。他伸出手,与她十指紧紧相扣,掌心相贴,传递着彼此微凉的体温与清晰的心跳声。

“好。”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无比的郑重,如同立下最神圣的誓言,“此生此世,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寂静无声的庭院中,梧桐叶早已落尽,枝干在微凉的夜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寝殿内,烛火温暖,将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紧密地投映在窗棂之上,勾勒出一幅静谧、深沉而永恒的画卷。前路或许依旧漫长,荆棘密布,腥风血雨未曾停歇,但此刻,他们紧紧相拥,彼此拥有,便仿佛拥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与无穷的力量。病榻之上,秋意虽深,寒意料峭,然情根深种,相互依偎,只待寒冬过后,破土而出,共看那万里江山,繁花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