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门前的喧嚣与喜庆,如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却在刹那间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骤然掐断,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只余下令人心悸的死寂。当秦峰面色凝重如铁、步履匆匆却带着千钧重量穿过拥挤喧闹、尚不知风雨已至的宾客人群,附在夏玉溪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低语几句后,她脸上那因姐姐出嫁而绽放的、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瞬间凝固,如同被冰封!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脸颊上褪去,变得苍白如纸,仿佛被兜头浇下了一盆来自九幽地狱的冰水,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连指尖都变得冰冷麻木。
“娘娘,宫中急变!情势危急!殿下有令,请您即刻回宫!片刻不得延误!”秦峰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重锤,敲打在夏玉溪的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般的急迫。
夏玉溪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无底深渊!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甚至来不及向身旁满面红光、尚沉浸在嫁女喜悦中的父母和满堂茫然不知的宾客解释半句,只匆匆丢下一句“宫中突发急务,本宫需即刻回宫,诸位恕罪”,便在秦峰和一众眼神锐利、手按刀柄的东宫侍卫的严密护卫下,几乎是半扶半拥地被带离了喜堂,匆匆登上那辆代表着东宫威仪却此刻如同囚车般的马车。马车在秦峰接连不断的、焦灼的厉声催促下,车夫挥动马鞭,骏马嘶鸣,如同离弦之箭般疯狂地冲出相府所在的、仍被喜庆氛围笼罩的街巷,将身后那震天的锣鼓、喧哗的欢笑、以及父母惊愕担忧的目光远远抛下,迅速淹没在京城初秋的街道之中。
车厢内,夏玉溪紧攥着双手,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脑海中一片空白之后,是如同暴风骤雨般的混乱与轰鸣!只有秦峰那句简短却石破天惊、足以颠覆一切的禀报在反复回荡、撞击着她的耳膜:“太后在慈宁宫召集群臣宗室,当众指控殿下为早日登基,对陛下下了慢性奇毒‘蚀骨散’!”
下毒?!谋害君父?!这简直是诛灭九族的滔天罪名!是足以将慕容云泽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恶毒构陷!夏玉溪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倒流!她了解慕容云泽!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或许手段狠辣,或许心机深沉,或许在权力的道路上踏着荆棘与白骨,但他对那个位置的渴望,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地争,光明正大地夺!他用阳谋,用实力,用他那颗被苦难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去搏杀!他绝不会用下毒这种卑劣龌龊、见不得光的手段去谋害自己的父亲!那是他内心深处或许怨恨、或许疏离,却绝不会亲手弑杀的血脉至亲!更何况,他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监国理政,储位稳固,陛下病重,朝政大权早已在他掌控之中,他有何理由行此自毁长城、风险极高的险招?!这分明是构陷!是污蔑!是太后和惠妃那些蛇蝎妇人狗急跳墙,眼见周御史之事未能扳倒他,便使出的更恶毒、更致命的杀招!意图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万劫不复!
马车一路疯狂疾驰,不顾一切地穿过依旧繁华喧嚣、人流如织的街市,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而沉闷的滚动声,如同战鼓擂响,敲打着夏玉溪早已乱成一团的心。马车驶入那巍峨森严、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宫门时,一股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宫内的气氛与宫外的喧嚣恍如冰火两重天,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的、如同暴风雨前夜般的压抑与肃杀。宫人们行色匆匆,低着头,脚步又快又轻,如同惊弓之鸟,大气不敢出,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交换着惊慌失措的眼色。巡逻的侍卫数量明显激增,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披坚执锐,盔甲摩擦发出沉重而冰冷的铿锵声,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仿佛随时会断裂,引发一场血腥的厮杀。
东宫仪驾在沉重的宫门开启又闭合的闷响中,终于停在了东宫门前。夏玉溪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马车,繁复的宫装裙摆险些将她绊倒,她也顾不得什么太子妃的仪态与风度,提着裙摆,发髻微散,便向着慕容云泽的书房方向狂奔而去。书房外,秦峰和一众心腹侍卫如同雕塑般严阵以待,面色凝重如铁,眼神锐利如鹰,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看到她踉跄奔来,秦峰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低沉而急促:“娘娘,您总算回来了!殿下在里面等您,情况…非常不妙。”
夏玉溪一把推开沉重的书房门,几乎是扑了进去。书房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却丝毫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浓重阴霾与冰冷杀意。慕容云泽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窗前,玄色的蟒袍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衬得他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决绝。他并未回头,只是望着窗外沉沉的、不见星月的夜色,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冰冷与肃杀之气,仿佛一把已然出鞘、饮血之前的绝世凶刃,锋芒毕露,煞气冲天。
“殿下!”夏玉溪快步上前,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前所未有的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到底怎么回事?太后她…她怎能如此恶毒!如此污蔑于你?!这简直是…”
慕容云泽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失血的苍白,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唇角甚至因为极力压抑怒火而微微向下撇着。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蛛网般的红血丝,如同燃烧着地狱的熊熊火焰,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冰冷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杀意,以及一丝深藏于底、不易察觉的、被至亲之人反复背叛、构陷所带来的刻骨痛楚与苍凉。
“她们说,”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粗糙的砂纸狠狠磨过,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随时会爆发的恐怖戾气,“太医院院判率领众太医‘会诊’,刚刚‘查出’,父皇龙体欠安,并非只是丹药之毒沉积、损耗元气那么简单,而是…而是中了某种极为阴险歹毒、来自南疆的慢性奇毒——‘蚀骨散’。此毒无色无味,极易混入饮食汤药之中,日积月累,悄无声息地侵蚀五脏六腑,可致人脏腑逐渐衰竭,体虚力弱,最终…咳血而亡。而下毒之人…”他顿了顿,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冰锥刺骨,死死钉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她们众口一词,指认是孤!是孤狼子野心,为了早日登基,觊觎大宝,对亲生父亲下了毒手!其心可诛!罪该万死!”
“荒谬!无耻!”夏玉溪气得浑身发抖,血液逆流冲上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斩钉截铁的坚定,“殿下已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父皇病重期间,朝政大事尽在殿下掌控!天下皆知!殿下有何理由行此自毁长城、风险极高、遗臭万年的大逆不道之事?!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构陷!是恶毒的污蔑!是太后和惠妃她们眼见阴谋屡屡受挫,狗急跳墙,使出的最毒辣的杀手锏!意图置殿下于死地!其心之恶毒,简直令人发指!”
她冲到慕容云泽面前,不顾一切地抓住他冰冷僵硬的手臂,仰头死死盯着他布满血丝、盛满风暴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掷地有声地说道:“殿下!您绝不能认!绝不能向这等卑劣至极的构陷低头!您是清白的!您必须反击!必须立刻反击!拿出证据!撕破她们虚伪的面具!让天下人都看清她们的险恶用心!让她们为自己的恶毒付出代价!”
慕容云泽看着眼前因极致的愤怒而脸颊泛起异常红晕、眼神却如同淬火的星辰般明亮坚定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信任、维护与与他同仇敌忾的决绝,心中那翻腾咆哮、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怒火与戾气,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澈而强大的暖流,奇异地稍稍平息了些许,变得更为冷凝和专注。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同样冰凉的手,指尖的冰冷透过肌肤相触的地方传递过去。
“孤当然不会认。”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磐石般的决绝,“她们想玩火,孤便陪她们玩到底!看最后,烧死的究竟是谁!只是…父皇他…”他眼中闪过一丝深重的、难以掩饰的痛楚与担忧,声音也随之低沉下去,“父皇确实中毒了。虽绝非孤所为,但‘蚀骨散’之毒…确已深入肺腑,危在旦夕。太医院那群庸医…束手无策…”
夏玉溪的心猛地一揪,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父皇…中毒很深吗?无药可解了吗?连林大夫…也没有办法吗?”
“‘蚀骨散’,乃南疆秘传奇毒,阴狠无比,据说…无药可解。”慕容云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的颤抖,“太医说…毒已侵入骨髓,药石罔效…恐怕…回天乏术,时日无多…”
“不!一定有办法!”夏玉溪反手更加用力地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信念都传递给他,声音急切而充满希冀,“殿下!您想想办法!林大夫呢?他见识广博,一定有办法的!还有徐嬷嬷!她照顾陛下多年,或许知道些什么!我们不能放弃!绝不能!”
慕容云泽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如同暗流汹涌,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绝望的、却又带着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光芒:“办法…或许还有一个。只是…代价太大。大到…孤也不知能否承受。”
“什么办法?!”夏玉溪急切地追问,心跳如擂鼓。
“孤的血。”慕容云泽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如同九天惊雷,在夏玉溪耳边轰然炸响!震得她神魂俱颤!“孤幼时身中‘千日枯’奇毒,虽得雪岭灵芝解毒,保住了性命,但体内余毒始终未能彻底清除,血液之中…因此带上了某种奇异的抗毒之性。林大夫与院判私下商议后曾言,或许…或许可以孤之血为药引,配以天山雪莲、百年老参等几味珍稀药材,或可强行压制‘蚀骨散’之毒性,延缓毒发,为寻找真正的解毒之法争取时间…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无比,“此法极为凶险,前所未有!对孤身体损耗极大,无异于刮骨疗毒,以命换命!且…即便成功,也未必能根治父皇之毒,很可能只是…饮鸩止渴…”
“不行!绝对不行!”夏玉溪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如同被烫到一般后退一步,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恐与难以置信,声音尖锐得几乎变调,“殿下!您不能用自己的血!这太危险了!千日枯余毒本就未清,日夜侵蚀您的身体,再如此损耗精血,您的身体如何承受得住?!这会要了您的命的!万一…万一…”她不敢再说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视线一片模糊,“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您…”
“玉溪,”慕容云泽上前一步,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无比,有痛楚,有无奈,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钢铁般的坚定,“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父皇不能死!至少…现在绝对不能!他若在此时驾崩,太后一党必借机发难,将这弑父的滔天污名死死扣在孤头上!届时,死无对证,孤百口莫辩!不仅孤性命难保,相府、你、锦书、秦峰,甚至所有与孤有关联、支持孤的朝臣,都将被卷入这场风暴,万劫不复!孤…别无选择!”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砸在夏玉溪的心上,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
“可是…”夏玉溪的泪水终于决堤,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您的身体怎么办?您体内的余毒怎么办?林大夫说过,您不能再受刺激,不能再损耗元气!万一…万一您也因此毒发…那我…我怎么办?!”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泣不成声。
“没有万一!”慕容云泽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强大的自信与决绝,“孤不会有事!孤答应过你,要护你一世周全,要与你白首偕老,看这万里江山!孤绝不会食言!但此刻,父皇必须活着!只有他活着,清醒地活着,亲口为孤证明清白,孤才能扭转乾坤,才能将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他伸出手,指腹带着一丝微颤,却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不断滚落的、冰凉的泪水,声音低沉而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安的强大力量:“玉溪,相信孤。孤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孤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不会拿我们的未来开玩笑。孤还要留着这条命,陪你走完这漫长的一生,看尽世间繁华。”
夏玉溪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决绝与深情,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不容动摇的坚定,心中如同被撕裂般剧痛,却又奇异地被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情感所充满。她知道,他心意已决,无人能改。他是在用自己岌岌可危的身体为赌注,赌一个洗刷污名、护住所有他在乎之人的机会!这份担当,这份决绝,让她心痛如绞,却又无法不为之震撼动容。
“殿下…”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冰冷而坚实的怀中,紧紧抱住他,仿佛要将他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玄色的蟒袍,声音破碎不堪,“我…我帮你…我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养心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种陈腐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之中。龙榻之上,皇帝面色灰败如金纸,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如同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太后端坐于凤椅之上,面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威压,仿佛不是来探病,而是来审判。惠妃、静嫔以及几位辈分高、有影响力的宗室亲王、郡王和内阁重臣齐聚殿内,分列两侧,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站在龙榻前的慕容云泽和紧紧跟在他身侧的夏玉溪。各种心思在沉默中交锋,暗流汹涌。
“太子,”太后率先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你方才所言,愿以你自身之血为药引,配制汤药,救治陛下,可是当真?此法闻所未闻,玄奇莫测!你可有把握?太医院诸多太医,对此又有何说法?”她的目光扫向一旁垂首肃立的太医院院判和林怀仁。
慕容云泽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即将放血救父的人不是他自己。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回太后,千真万确。此法乃太医院院判与林大夫翻阅古籍,结合儿臣幼时中奇毒之特殊体质,共同商议得出。儿臣体内因‘千日枯’余毒之故,血液中确带有异于常人之抗毒特性,或可一试,用以压制父皇所中之‘蚀骨散’毒性。为救父皇,儿臣甘愿一试!纵有万一,儿臣亦无悔!”
“哼!”惠妃在一旁忍不住冷笑一声,声音尖利,带着浓浓的讥讽与不信,“太子殿下这番孝心,真是感天动地,令人‘动容’啊!只是…这以血为引之说,未免太过离奇!闻所未闻!莫不是殿下眼见事情败露,无法收场,便想出这苦肉计,故弄玄虚,既想洗脱嫌疑,又想博个孝名吧?天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惠妃娘娘慎言!”夏玉溪上前一步,挡在慕容云泽身前半步,目光清冷如冰,直视惠妃那双充满算计与恶意的眼睛,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响彻殿内,“殿下为救父皇,不惜以身犯险,损耗自身精血元气!此等赤诚孝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岂容你在此妄加揣测,信口雌黄,污蔑殿下清白?!莫非娘娘是见不得陛下好转?见不得殿下尽孝?!”
惠妃被夏玉溪当众如此顶撞质问,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如同吞了苍蝇一般:“太子妃!你!本宫与太子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晚辈在此放肆插嘴?!真是毫无规矩!”
“够了!”太后猛地一拍凤椅扶手,厉声打断,目光冰冷地扫过争锋相对的两人,最终落在慕容云泽身上,带着一种审度的意味,“太子既有此心,哀家便准了!太医院院判!林大夫!即刻准备!所需药材器具,一应俱全!若陛下服下汤药后有半分差池,”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唯你们二人是问!”
“臣等遵旨!”太医院院判和林怀仁连忙躬身领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院判眼神闪烁,带着一丝惶恐与不安,而林怀仁则面色凝重,眼神中充满了对慕容云泽的担忧。
很快,小小的紫铜药炉、各种珍稀药材、一只洁白无瑕的玉碗、一柄薄如柳叶、寒光闪闪的银刀等一应物品被宫人迅速准备妥当,放置在龙榻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慕容云泽身上,或审视,或怀疑,或担忧,或幸灾乐祸。
林怀仁亲自上前,取过那柄寒气逼人的银刀,用烈酒仔细擦拭后,双手微微颤抖地递给慕容云泽,声音低沉:“殿下…三思…此法凶险异常…”
慕容云泽面色依旧平静,眼神无波无澜,仿佛即将承受割腕之痛的不是他自己。他淡淡地看了林怀仁一眼,接过那柄沉甸甸的、象征着牺牲与风险的银刀。他缓缓挽起左臂的衣袖,露出一截苍白却线条流畅、隐隐可见青色血管的手臂。他没有丝毫犹豫,眼神一凝,刀锋在殿内无数烛光的映照下划过一道冰冷刺目的弧线,精准而决绝地割向自己手腕处的血管!
“殿下——!”夏玉溪失声惊呼,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下意识地想要冲上去阻止,却被身旁的秦峰不动声色地、坚定地拦住了,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锋利的刀刃轻易地划破肌肤,鲜红的血液瞬间汹涌而出,如同决堤的红色溪流,不再是滴滴答答,而是成股地、触目惊心地落入早已准备好的、那只洁白无瑕的玉碗之中!那刺目惊心的红色,在洁白的玉璧上迅速蔓延、汇聚,如同雪地里盛开的红梅,又似地狱绘卷,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令人窒息的凄美与壮烈!
慕容云泽眉头骤然紧锁,额角青筋瞬间暴起,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硬是一声未吭,如同沉默的磐石,任由那代表着生命精华的鲜血不断流淌而出。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苍白透明,仿佛所有的血色都随着那鲜血流失殆尽,嘴唇也失去了最后一丝颜色,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如同一棵被狂风暴雨肆虐却宁折不弯的青松,脊背挺得僵直。
夏玉溪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刺破了皮肉,渗出血丝,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看着那不断涌出、仿佛无穷无尽的鲜血,看着那玉碗中的红色越来越深,越来越多,仿佛每一滴都落在她的心上,带来一阵阵尖锐至极的、撕裂般的刺痛!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那些将他逼到如此绝境、需要他用鲜血来自证清白的人!她恨不得将那些人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何等的漆黑!
终于,玉碗中盛满了大半碗浓稠的、带着体温的鲜血。林怀仁立刻上前,用早已准备好的、浸透了金疮药和止血散的白布,动作迅速却轻柔地为慕容云泽紧紧包扎伤口,白色的纱布迅速被渗出的鲜血染红,刺眼无比。随后,他端起那碗沉甸甸的、滚烫的、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鲜血,将其倒入一旁早已熬好、正微微沸腾着的、颜色深褐的药汁之中。暗褐色的药汁瞬间被染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不安的暗红色,血腥气与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而刺鼻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养心殿。
“快!趁热给陛下服下!”林怀仁端着那碗颜色诡异、温度滚烫的药碗,快步走到龙榻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所有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两名心腹太监小心翼翼地扶起昏迷不醒、毫无知觉的皇帝,林怀仁亲自用玉勺,一勺一勺,极其缓慢地将那碗混合着慕容云泽鲜血、滚烫的药汁,小心翼翼地喂入皇帝口中。每一勺都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力气,每一滴药汁的喂入都牵动着殿内每一个人的神经。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了。养心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只有烛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众人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太后、惠妃、静嫔等人目光闪烁不定,脸色变幻,各怀鬼胎,紧张地注视着龙榻上的动静。宗室亲王和重臣们则神色无比复杂,或担忧地看向慕容云泽苍白如纸的脸,或审视地看着那碗药,或期待地望着皇帝,殿内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令人窒息。
夏玉溪的目光紧紧锁在皇帝那灰败毫无生气的脸上,心中疯狂地祈祷着,一遍又一遍。她不在乎皇帝是否能醒来,不在乎这江山谁主沉浮,她在乎的只有慕容云泽!只在乎他的付出是否值得!只在乎他流了那么多血,身体能否承受得住!她甚至恶毒地想,若是皇帝就此醒不过来,云泽的血岂不是白流了?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即被更大的担忧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就在有些人几乎要失去耐心之时,龙榻之上,昏迷多日、气息奄奄的皇帝,眼皮忽然剧烈地、痉挛般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模糊、干涩的**,如同破旧的风箱,然后,他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没有焦距,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
“陛下醒了?!”
“陛下!”
“父皇!”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各种复杂的情绪!太后、惠妃等人脸色骤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与不甘!慕容云泽眼中则是猛地爆发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极其复杂的光芒,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晃动了一下,险些栽倒,被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夏玉溪眼疾手快地死死扶住,将大半重量靠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皇帝的眼神缓缓聚焦,似乎花了一些时间才辨认出自己所处的环境和高低环绕的人群。他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被夏玉溪搀扶着、脸色苍白如鬼、手腕上缠着刺目染血纱布的慕容云泽身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浑浊的、死气沉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剧烈的震动,一丝深切的愧疚,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动容。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
“云…云泽…”他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指向慕容云泽。
慕容云泽深吸一口气,强行站稳,挣脱夏玉溪的搀扶(虽然依旧摇摇欲坠),快步上前,单膝跪倒在龙榻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与沙哑:“父皇!儿臣在!您感觉如何?”
皇帝颤抖着的手,缓缓地、轻轻地碰了碰他手腕上那被鲜血染红的、刺目的白色纱布,眼中水光闪动,混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你…你的血…是为了…救朕?”
“父皇龙体要紧。”慕容云泽声音平静,努力掩饰着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虚弱,“些许小事,儿臣身体无碍,休养几日便好。”
皇帝深深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仿佛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看清这个儿子的面容,看清他眉宇间的坚毅,看清他眼底的疲惫与隐藏的痛楚。他浑浊的眼中,那长久以来存在的猜忌、疏离、隔阂与冷漠,如同遇到暖阳的冰雪般,开始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迟来的愧疚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实的信任。他用尽全身力气,反手紧紧握住慕容云泽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力道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交付一切的坚定:“好…好孩子…朕的好皇儿…朕…朕错怪你了…朕…对不住你…”
这一句“错怪你了”,这一声“对不住”,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死寂的养心殿内炸响!声音虽微弱,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太后、惠妃、静嫔等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体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宗室亲王和重臣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与了然!
皇帝醒了!亲口承认错怪了太子!亲口说出了“对不住”!这无疑是对太后一党最致命、最沉重的打击!是对慕容云泽清白最有力、最无可辩驳的证明!所有的污蔑与构陷,在这一刻,在这句迟来的道歉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慕容云泽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看着父亲眼中那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信任与深切的愧疚,看着那浑浊泪水不断滚落的苍老面容,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多年的隔阂、疏离、渴望而不可得的父爱、以及那些深藏的委屈与怨恨,似乎在这一刻,被这碗滚烫的鲜血和这句迟来了太久的道歉,悄然地、剧烈地冲击着、融化着。
“父皇言重了。”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儿臣只愿父皇早日康复,龙体安康。”
皇帝点点头,目光艰难地转向一旁紧张注视着慕容云泽、眼圈通红的夏玉溪,眼中闪过一丝温和与赞许:“太子妃…也辛苦了…照顾…照顾好太子…”
夏玉溪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哽咽:“臣妾不敢当。父皇安康,便是天下之福,亦是殿下之福。臣妾定当竭尽全力照顾殿下。”
皇帝的目光在慕容云泽和夏玉溪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复杂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他疲惫至极地闭上眼,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几不可闻:“都…都退下吧…朕累了…想歇歇…云泽…留下…”
“是!臣等(儿臣)告退!”众人心思各异地纷纷行礼告退。太后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狠狠瞪了慕容云泽一眼,在那位心腹徐嬷嬷的搀扶下,愤然拂袖而去。惠妃、静嫔等人更是面如死灰,灰溜溜地、如同丧家之犬般跟着逃离了养心殿。
殿内很快只剩下慕容云泽、夏玉溪和再次因药力与极度虚弱而陷入昏睡的皇帝。夏玉溪再也忍不住,所有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她快步冲到慕容云泽身边,看着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被鲜血浸透的纱布,看着他摇摇欲坠、几乎无法站稳的身体,泪水瞬间决堤:“殿下…殿下您怎么样?疼不疼?是不是很晕?快!快让林大夫再看看!再给您把把脉!开些补血益气的药!快啊!”
慕容云泽摇摇头,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对她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极其虚弱的微笑:“无妨…只是有些累…歇一下就好…”他话未说完,身体猛地一晃,眼前彻底一黑,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直直地、毫无征兆地向后倒去!
“殿下——!”夏玉溪魂飞魄散,发出凄厉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去,在他倒地之前,险险地抱住他彻底失去意识、冰冷沉重的身体!
“快!传林大夫!快啊!”秦峰厉声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养心殿内,刚刚平息下去的紧张气氛再次被引爆,陷入一片混乱与恐慌。而这一次,所有人的中心,是那个刚刚用自己的鲜血、为父亲续命、为所有人赢得一线生机与转机的、昏迷不醒的年轻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