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得极其漂亮,但字字句句,都嵌着坚不可摧的潜台词: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但现在,立刻,闭嘴。
保成的事是朕的家事、国事,不是“琐事”,更不需要你在此刻多言,尤其不需要对胤禔那个“琐事”多言。
你的任务是保重自己这个“社稷福祉”,别多管闲事。
小狐狸顿了顿:【啧,麻子哥这语言艺术……绝了!听着全是关心体贴,实则警告意味都快凝成实体了好吗!
这哪是让我保重身体,这分明是让我把嘴闭上!还“些许琐事”?
就差把把“识相”两个字直接拍本大王脑门上了。
不过,莽夫哥在麻子哥眼里就是个“琐事”吗?
噗……对不起莽夫哥,不是本大王不帮你,是麻子哥段位太高,杀气藏得太深!】
小狐狸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纹丝不动,甚至顺着康熙的话,将那副“宝相庄严”与“元气耗损”结合得更加天衣无缝。
他微微垂下眼帘,声音比刚才更显低沉虚弱了些:“阿弥陀佛……皇上体恤,老衲感念五内。既是如此……老衲便谨遵圣意。”
康熙见老僧如此“上道”,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之色。
很好,是个明白人。
他不再多看老僧一眼,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番纯粹的关怀,转而将目光重新投向一旁因这突如其来的打断而有些发愣、眉头越皱越紧的胤禔。
看着长子那虽然经过处理、却依旧难掩狼狈的手背,以及眉宇间强行压抑的焦灼与探究,心中不由一叹。
这臭小子对保成的关心是真,但这莽撞冲动的性子,也着实让人头疼。
保成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太医和大师都说了,此番清醒时间必然极短,且精神不济,说不了几句话。
他这做阿玛的还有诸多要紧话想说,若让胤禔这混账小子在场,以他对保成的紧张劲儿,还不得扑在榻前问长问短?
哪还有他这个阿玛说话的份?
保成那孩子,见了胤禔这臭小子,怕是也要先紧着安抚他!
这宝贵的片刻,绝不能让他给占了去!
心念电转间,康熙已有了决断,他不给胤禔任何发问的机会,“胤禔。”
“儿臣在。”胤禔立刻躬身。
“时辰不早了,你手上也有伤,不必在此枯守,先回阿哥所好生歇着。”
康熙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关怀,但下达的却是明确的逐客令,“明日……若保成情况稳定,你再过来探视。”
胤禔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康熙。
他敏锐地察觉到,皇阿玛这话虽然听着合理,但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欲他深究的神色。
而且,“明日再来”?
方才还允他静守,怎的突然就改了主意?
难道……保成今晚会有什么变故?
皇阿玛是想支开他?
这分明是推脱之词!
他总觉得皇阿玛似乎在隐瞒着什么关于保成的重要事情,或许……就是保成何时能醒?
“皇阿玛!”胤禔忍不住上前半步,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硬邦邦,“儿臣不累!手上的伤更是不碍事!儿臣想……”
他想守着,他想亲眼看到保成醒来,哪怕只是一眼!
“你想什么?”
康熙打断了他,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如同实质般压在胤禔身上,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朕让你回去,你没听见?”
那眼神里明确地传达着:臭小子,别在这里跟朕讨价还价!
胤禔被这目光一刺,后面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他深知皇阿玛的脾气,此刻若再强硬顶撞,恐怕连明日探视的机会都会失去。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将那股憋闷和疑虑压下去,牙关紧咬,低下头,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儿臣,遵旨。”
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一旁沉默的老僧,眼神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和询问,盼望着这位似乎能左右局面的高僧能出言挽留,或是给出一点暗示。
小狐狸:【看我干嘛?你们父子俩斗法,别扯上本大王!
麻子哥明显不想让你留下,本大王才不触这个霉头!
再说了,你刚才还在心里骂我秃驴呢!哼!】
于是,在胤禔殷切,甚至带着点可怜的注视下,老僧双手合十,低眉顺目,无比虔诚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仿佛瞬间入定,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彻底置身事外。
胤禔:“……”
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康熙将长子那点不甘和小动作尽收眼底,也懒得再跟他多费唇舌,只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喙:“去吧。梁九功,让人送大阿哥回去。”
“嗻。”梁九功连忙应下,上前对胤禔做了个“请”的手势,“大阿哥,您请吧,奴才派人送您。”
胤禔知道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对着康熙躬身一礼,又复杂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内殿门扉和老僧,这才带着满腹的疑虑、不甘和依旧炽盛的担忧,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宫灯下拉得倔强而孤直。
老僧依旧保持着肃立的姿态,内心却为远去的胤禔默默点了一排蜡:莽夫哥,一路走好。
你爹这心眼子,比你打仗的阵图还复杂啊!
康熙看着长子离开的背影,直到其消失在宫道尽头,才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
他重新看向老僧,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缓声道:“大师,时辰……快到了吧?”
老僧微微颔首:“皇上圣明。”
*
待胤禔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外殿重新恢复了寂静。
康熙的目光落在白眉老僧身上,比起方才面对胤禔时的威严,此刻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探究。
“大师,”
康熙开口,语气缓和,带着适度的关切,“方才耗费心神为胤禔那孽障印证猜测,又赠药安抚,大师身体可还安好?若有任何不适,朕即刻传太医前来。”
老僧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阿弥陀佛,劳皇上挂心。老衲只是略感疲惫,调息片刻即可,无需劳动太医圣手。”
他面上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心里却在嘀咕:要不是看在宿主的面子上,本大王才懒得管你们的事!又是驱煞又是赠药还得陪你们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