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京城,大内阁官署。
暖阁之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然而,在座的十几位内阁宰相,却无一人感到暖和。
他们的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几乎要将人淹没。
【三都大运河】、【京霖大运河】、【新都营建】,三座吞金巨兽压在身上,饶是这些治国能臣,也感到一阵阵的心力交瘁。
柳万金坐在首辅的位置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揉着太阳穴,轻轻打了个哈欠。
刚从江南洋州指挥完水患重建,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身子骨到底是不如年轻人了。
他放下茶杯,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宗翻阅,这是各部院呈上来的日常审批文件。
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柳万金看得飞快,朱笔连点,一一批复。
忽然,他的目光被其中一份文件吸引,停了下来。
【关于深究蒸汽推动机械可行性之项目立案】。
落款是工科院。
“蒸汽……”
柳万金眯起了眼,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京城郊外,那条铁皮轨道上,冒着滚滚浓烟,发出震天轰鸣,拖拽着十几节车厢飞速奔驰的钢铁怪物。
他想起来了。
数月之前,工科院确实是申请过一批研究经费来着。
说要对“蒸汽”进行深入研究,看看能否应用于其他领域,需要一大笔启动资金。
当时柳万金正忙着别的事,觉得这玩意儿听起来天方夜谭,但念及陛下对工科院一向支持,不想驳了工科院的面子,便随手批了五十万两银子,让他们自己去折腾。
没想到,这才多久,竟然就正式立案了?
柳万金商人出身的敏锐直觉,让他瞬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在轨道上跑的蒸汽火车,他亲自去看过,速度之快,运力之强,简直骇人听闻。
如果……如果这种力量,不止可以用在轨道上呢?
用在船上?用在工坊里?用在……战车上?
柳万金只觉得心脏猛地一跳,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再也坐不住了。
“备车!去工科院!”
柳万金丢下手中的卷宗,对门外候着的书吏沉声吩咐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
他有预感,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个足以改变大夏国运的惊天宝藏!
………………
与此同时,江南,东海之滨。
一座临时的军事大帐内,沙盘居中,气氛肃杀。
郭槐正烦躁地来回踱步,腰间的战刀随着他的动作,不断与甲胄碰撞,发出“铛铛”的声响。
“我说,咱们到底还打不打?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把咱们几十万大军调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天天对着大海吹风,这算怎么回事?”
他一脚踹在帐篷的立柱上,满脸的不耐烦。
“围而不打,围而不打,吴国那帮孙子都快把咱们当成仪仗队了!”
一旁的郭巨,身着一袭儒衫,手捧一卷竹简,仿佛置身于书斋而非军营。
他闻言,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目光依旧落在沙盘上,并未理会郭槐的抱怨。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一道青衫身影缓步而入,手执羽扇,脸上挂着莫测高深的微笑。
正是从吴国境内秘密返回的尘晟。
“郭槐将军稍安勿躁。”
尘晟轻摇羽扇,笑道,“陛下的大棋,岂是那么容易看懂的?”
“又是大棋!”
郭槐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读书人,一天到晚就是下棋,真刀真枪干一场,比什么都强!”
尘晟不以为意,走到沙盘前,羽扇轻轻一点吴国都城金陵的位置。
“孙瑜,已经上钩了。”
郭槐一愣:“上钩?上什么钩?”
尘晟笑道:“不久前,我遣人入吴,在孙瑜的朝堂上散布言论,说他若想得到西川蜀国的全力支持,必先安其后方。”
“蜀国最忌惮者,莫过于南方的南越部落。”
“若南越在蜀国支援吴国时,趁机北上侵扰,则蜀国危矣。”
“于是,我便让人点拨孙瑜的臣子,让他们去劝说孙瑜,不如主动出钱出人,与南越缔结盟约,稳住南越,如此既可卖蜀国一个人情,又能让蜀国再无后顾之忧,从而更尽心地帮助吴国对抗我大夏。”
郭槐听得一头雾水:“绕来绕去的,这不还是帮了孙瑜吗?他稳住了南越,蜀国就能放心大胆地给他送粮草兵器了!”
“非也,非也。”
尘晟笑得像一只偷了鸡的狐狸。
“孙瑜此人,虽有几分小聪明,但终究年轻。”
“他坐拥吴国富庶之地,与海外通商,国库充盈。”
“为了换取南越一份为期五年的互不侵犯契约,他几乎掏空了半个内库去收买南越王。”
“他以为自己一石二鸟,既安抚了蜀国,又稳固了后方。殊不知……”
尘晟的目光,与一旁始终沉默的郭巨对上了。
郭巨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简,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从蜀国的川城,一路划到吴国的金陵。
“……殊不知,陛下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吴国。”
郭巨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一道惊雷,在郭槐耳边炸响。
尘晟抚掌大笑:“郭巨将军,真乃陛下知音也!”
郭槐彻底懵了:“不是吴国?那我们在这里干嘛?几十万大军在这儿看海景?”
郭巨抬起头,那双儒雅的眸子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
“伐吴是虚,耗蜀是实。”
他指着沙盘上的蜀道:“蜀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民风彪悍。”
“若强攻,我大夏即便能胜,也必将付出惨重代价。”
“所以,陛下根本没想过现在就去打蜀国。”
尘晟接过话头,眼中满是狂热的崇拜:“陛下亲赴江南,又陈兵东海,摆出不灭吴国誓不罢休的架势,就是要做给蜀国看!”
“蜀国君臣,见我大夏兵锋之盛,必然恐惧。”
“此时吴国求援,他们既怕唇亡齿寒,又不敢与我大夏正面对抗。”
“于是,出钱出粮,资助吴国,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吴国,就是陛下为蜀国挖好的一个无底洞!”
郭巨补充道:“蜀国国力本就不及我大夏,如今还要勒紧裤腰带去支援一个注定要灭亡的吴国。”
“粮草、辎重、金银、铁矿、工匠……源源不断地送往吴国,最终,都会变成我大夏的战利品。”
“此消彼长之下,待我们真正踏平吴国之日,西川蜀国,早已被拖得民生凋敝,国库空虚。”
“届时,我大夏只需兵临城下,蜀国便会不战自溃!”
“嘶——”
郭槐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背发毛。
他看着沙盘上那错综复杂的局势,再想到那个整天在后宫带娃,一副懒散模样的皇帝陛下。
原来……原来陛下从一开始,就在布这么大一盘棋!
他以为陛下在第一层,只是想灭个吴国。
结果陛下在第五层,连带着把蜀国也算计进去了!
“陛下……圣心如渊,神鬼莫测!”
郭槐喃喃自语,心中的那点不耐烦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敬畏。
尘晟与郭巨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能追随如此一位千古圣君,何其幸也!
………………
养心殿。
楚渊正主持着一场大内阁的临时朝会。
他斜倚在龙椅上,一手撑着脑袋,听着底下宰相们的汇报,昏昏欲睡。
“陛下,【三都大运河】的勘探已初步完成,只是……沿途山脉河流众多,工程浩大,耗费……”
“陛下,【新都】选址已定,位于京城与燕都之间,只是……若要建成十倍于京城的规模,恐怕……”
楚渊听得头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朕只要结果,过程你们自己商量。钱不够就跟户部要,人不够就去招,总之,给朕往大了建,往气派了建!”
他现在只想快点把这些烦人的政务处理完,然后去坤宁宫陪女儿。
这时,一名御史出列,义正言辞地奏报道:“陛下!臣有本奏!近来运河工地招工,发现大量诈老诈小之徒!”
“所谓诈老,乃是青壮年谎报年龄为老者,以骗取朝廷的优抚。”
“所谓诈小,则是将家中未成年孩童虚报年龄,以冒领一份工钱。”
“此风断不可长!此乃欺君之罪,更是对我大夏律法的践踏!恳请陛下下旨,严查严惩,以儆效尤!”
楚渊闻言,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心里嘀咕:还有这种好事?
这不就是变相地给朕多花钱吗?
朕的败国大业,正需要你们这些人才啊!
“哦?”
楚渊懒洋洋地开口,“那依你看,有多少人这么干?”
御史慷慨激昂道:“据不完全统计,至少数万之众!长此以往,国库危矣!”
“行了。”
楚渊打了个哈欠,“几万人而已,能吃掉多少钱粮?他们愿意多干活,多领钱,那是他们的本事。”
“朕的运河和新都,正缺人手。”
“他们既然愿意来,那就让他们干。”
“此事,不必再议。”
“噗——”
满朝文武,差点集体喷血。
陛下……您这是什么逻辑?
这是在鼓励百姓钻朝廷的空子,薅国家的羊毛啊!
这……这简直是昏君所为!
就在楚渊以为可以宣布退朝,准备开溜的时候。
首席首辅柳万金,突然从队列中站了出来,他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脸颊都泛着红光。
“陛下!”
柳万金的声音洪亮而有力,“臣,有天大的喜事要奏报!此乃关乎我大夏百年,不,千年基业的旷世奇功!”
楚渊心里“咯噔”一下。
他看着柳万金那副打了鸡血的样子,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心头。
他最怕听到的,就是“喜事”、“奇功”这几个字。
因为这通常意味着……
国运值要爆了!
“讲。”楚渊的语气冷淡了三分。
柳万金深吸一口气,转身对殿外高声道:“传工部尚书墨翟,携‘神物’入殿!”
片刻之后。
浑身油污,散发着一股机油与煤灰混合味道的墨翟,抱着一堆图纸,在一个小太监的引领下,兴奋地冲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工匠,抬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奇形怪状的铁疙瘩。
楚渊看着墨翟那张狂热的脸,眼角开始不自觉地抽搐。
柳万金上前一步,指着那红布下的东西,激动地宣布道:
“陛下!工科院,已在蒸汽一道上,取得了划时代的突破!”
“轰!”
楚渊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蒸汽……
又是蒸汽!
他脸上慵懒的表情瞬间凝固,心中警铃大作。
完了!
朕的败国大业,怕是要……中道崩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