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静静地淌过太微玄宗的重重山峦。
洛笙的身影如同一缕融于夜色的轻烟,在后山崎岖的小径上悄然穿行。她没有动用一丝灵力,只是遵循着《凡人书》中记载的吐纳法门,将自己的呼吸、心跳乃至每一寸肌肤的温度,都调整到与周遭的草木、山石、夜风格外契合的频率。
她像一个真正的幽灵,一个属于这片黑夜的生灵。
前世无数次被罚、被驱赶至此的屈辱记忆,此刻竟成了她最精准的地图。她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哪一块岩石松动,哪一处草丛里藏着蛇鼠。
宗门夜间巡逻的弟子结队从不远处飞过,剑光划破夜空,带着属于修士的警惕与威压。他们来回扫视,神识如网,却对下方小径上那道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素色身影,没有丝毫察觉。
洛笙的身影没有半分停顿,径直穿过了那张无形的网。
断云崖很快就到了。
崖边的风凛冽如刀,吹得人衣袂狂舞。洛笙却径直走到一处毫不起眼的崖壁前,拨开垂落的藤蔓,露出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石缝。
她矮身钻了进去。
石缝深处,别有洞天。一株约莫半尺高的小草,正静静地生长在石壁上。它的叶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质感,仿佛由月光凝结而成,正中心托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散发着淡淡的清辉。
凝神花。
洛笙的心跳微微加速。
就是它。前世慕容青得到它时,是三日之后,花开的瞬间。而此刻,距离它完全成熟还差一天,花蕾紧闭,但那股清心凝神的药香已经弥漫开来,足够用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取出一只特制的玉盒与一柄小巧的玉铲,小心翼翼地将那株凝神花连带着根部的泥土,完整地掘起,封存入盒中。
做完这一切,她又取出一小块妖兽的血肉,将汁液涂抹在石壁上,再用随身携带的几株普通草药,伪造出被撕咬啃食过的痕迹,最后在地面上印下几个深浅不一的、模糊的爪印。
一个灵花被妖兽无意中吞食的假象,便布置完成了。
大功告成,洛笙悄然原路返回。
夜色更深了,藏书阁那庞大的轮廓在月下静默,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就在她即将抵达阁楼前的最后一段石阶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心头一紧。
前方不远处,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握着一把扫帚,一下,一下,有条不紊地清扫着石阶上的落叶。
是凌昭子长老。
他怎么会在这里?
洛笙屏住呼吸,身形藏在了一棵老松的阴影后,一动也不敢动。
凌昭子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依旧专心致志地扫着地。他一边扫,一边像是梦呓般自言自语起来,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进了洛笙的耳中。
“唉,人老了,就是觉少……”
“这断云崖的夜风啊,最是伤人筋骨,但也最能催熟灵药的药性……啧,可惜,可惜啊。”
他停下扫帚,捶了捶自己的老腰,抬头望向断云崖的方向,摇着头叹息。
“那凝神花,性子最是刚烈,离土之后,若无阴时采集的‘无根水’调和,不出半日,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药性,便会流失大半。到时候,也就跟普通的清心草没什么两样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说完,他像是终于觉得冷了,从宽大的袖袍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青色小玉瓶。
“老咯,这瓶前几日下雨时接的水,本来想泡茶喝的,现在也用不上了。”
他嘟囔着,随手将那玉瓶放在了一旁的石凳上,然后便提着扫帚,佝偻着背,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地晃进了远处的小道,消失在夜色里。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朝洛笙藏身的方向看上一眼。
洛笙在松树的阴影里,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确认凌昭子已经走远,她才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出。
她走到石凳前,拿起那只尚带着一丝老人体温的玉瓶,握在掌心。
而后,她对着凌昭子消失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一个无声的大礼。
片刻后,她直起身,眼中那丝因触动而起的温热被悄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沉静。
陷阱的最后一块拼图,已经补全。
只待猎物,踏入这片为他精心准备的空空崖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