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滩的风卷过无边无际的芦苇盪,却吹不散石碑前那片厚重的悲戚。
三尺高的石碑被百姓们自发摆上的祭品堆成了小山,粗瓷碗里盛著刚蒸好的粟米,陶瓮里飘著新酿的浊酒,甚至还有孩童捧著捨不得吃的麦芽,小心翼翼地放在碑座前。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照在石碑上那八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一个穿著补丁麻衣的老汉,佝僂著背,手里攥著三炷刚点燃的香。
香灰簌簌落在他布满皱纹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颤巍巍地对著石碑举过头顶。
老汉的右腿不自然地扭曲著,那是去年被崔家恶奴打断的,至今还没好利索。
“石大人啊......”
老汉的声音带著哭腔,
“您看到了吗?俺们仨村的冤屈,您给报了啊!“
他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在坚硬的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石大人,俺家柱子死的惨啊,被崔家的恶犬活活咬死......”
“俺闺女被他们抢去,至今不知下落,您在天有灵,保佑能寻著她......“
“您为了帮俺们报仇,被崔家给炸死了,这份恩,俺们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换不清啊!”
身后,数百名百姓齐刷刷跪下,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
有白髮苍苍的老者,有抱著襁褓婴儿的妇人,有拄著拐杖的残疾人,还有刚能站稳的孩童,他们跟著老汉一起磕头。
人群最前排,一个瞎眼的老妇人摸索著將一块温热的麦饼放在碑前,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抚摸著石碑上的字跡:
“石大人,您说过,百姓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现在崔家倒了,您看看,俺们能吃上饱饭了......“
这块石碑,是百姓们连夜凿成的。
此时的长安,太极殿。
李承乾端坐在龙椅上,因为一封密信气的他青筋都暴起了。
那密信上面写著的是:
崔家与突厥可汗的盟约,用突厥文和汉文双语写就,承诺只要突厥出兵相助,崔家便献上黄河以北三州之地。
而更让他震怒的,是附在盟约后的一份名单。
密密麻麻的名字,从五品郎中到三品尚书,竟有数十人之多,个个都是朝野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名单最上方,赫然写著 “废太子旧部“ 五个字。
“好,好得很!“
李承乾猛地將密信拍在案上,紫檀木的案几发出一声闷响,旁边的龙椅扶手竟被他生生掰下一块。
站在阶下的官员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谁都知道,陛下最忌讳的就是废太子李建成的旧部。
当年玄武门之变,太上皇饶了这些人一命,没想到他们竟敢勾结外藩,屠戮百姓!
“杨怀贞!“
李承乾扫过杨怀贞,
“你说,崔家虽灭,余党还有多少?“
“陛下,崔家主脉已除,但废太子旧部遍布各州,尤其是青州、幽州两地。
据查,青州私兵数量已远超府兵编制,幽州更是与突厥暗通款曲,往来密使不绝。“
杨怀贞急忙稟报导。
“私兵?“
李承乾冷笑一声,眼中杀意暴涨,
“他们以为养几只走狗,就能顛覆朕的江山?
传朕旨意,命李绩即刻率玄甲军奔赴山东,凡名单上的官员,不论职位高低,一律锁拿进京!
私兵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陛下三思!“
一直沉默的房玄龄急忙出列,
“如今刚平定崔家,山东民心未稳。
玄甲军乃我大唐锐士,若大肆杀戮,恐激起民变啊!“
李承乾眉头紧锁,目光扫过下面的官员。
大部分老臣都低著头,显然和房玄龄持同样的想法。
他知道这些老臣的顾虑,可难道要放任这些蛀虫继续蚕食大唐的根基吗?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几个青壮官员身上。
那是石头同批从弘文馆提拔的寒门学子,如今已有三人做到了州司马的位置。
为首的周元走出来了。
“陛下,臣愿往青州!”
李承乾挑了挑眉:“你?”
周元不过二十五岁,穿著一身洗得发白的官袍,比起阶下那些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显得格格不入。
“臣虽不如石头勇猛,却学过他的法子 。
让百姓看清谁在吸血,谁在做事!
只需三百农兵卫,臣便能查清余党,安抚百姓!“
这话一出,殿內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农兵卫?那不是石校尉在民间组织的百姓武装吗?
一群拿著锄头镰刀的农夫,能比得上玄甲军?
李承乾却沉默了。
他想起石校尉临终前送来的奏摺,说农兵卫虽无甲冑,却有民心。
虽无利刃,却有锐气。
或许,周元说的是对的。
“准了。“
李承乾缓缓开口,
“给你三百农兵卫,再加一道尚方宝剑,便宜行事。“
周元叩首说道:
“臣,领旨谢恩!“
三日后,青州城外。
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周元望著台下黑压压的百姓,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百姓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里带著怯懦和警惕,手里还握著锄头镰刀。
那是他们用来防备崔家私兵的武器。
“父老乡亲们!“ 周朴扯著嗓子喊道,
“朝廷查抄了反贼崔家,这些粮食,本就是你们缴的赋税,现在,还给你们!“
他身后的农兵卫正將一袋袋粮食搬到空地上,金黄的粟米从袋口漏出来,在阳光下闪著诱人的光。
可台下的百姓却只是窃窃私语,没人敢上前。
“这是真的吗?崔家的粮食,能隨便拿?“
“会不会是新官的圈套?拿了粮食就要抓我们去充军?“
“崔二爷虽然死了,可他的爪牙还在啊......“
议论声越来越大,却始终没人敢迈出第一步。
崔家在青州百年,积威太深,不是说散就能散的。
周元心里著急,却知道急不得。
他想起石头教他的话:
“百姓的心,就像田里的土,你得一点点鬆土,才能种下种子。“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挤出个瘸腿老汉。
他穿著一件破烂的单衣,右腿不自然地扭曲著,正是之前被崔二爷打断腿的王猛的爹。
老汉怀里抱著一块刻著 “李“ 字的木牌。
那是他儿子王猛的遗物。
王猛本是府兵,却被崔家诬陷通敌,活活打死。
石头帮他报了仇,可他心里的坎,始终过不去。
“扑通“ 一声,老汉跪在了周朴面前,浑浊的眼睛里迸出火光:
“大人!俺信您!俺知道崔家藏兵的地方!“
周元眼睛一亮,激动的说道:“快说!“
“在云门山的溶洞里!“
老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著,
“有三百多私兵,还有...... 还有废太子的龙袍!“
这话一出,全场譁然。
废太子的龙袍?
这可不是小事!那是要谋反啊!
周元当即转身,对著农兵卫大喝一声:
“抄傢伙!“
三百农兵卫齐刷刷举起手里的武器,有横刀,有长矛,还有几个背著竹筒的士兵,那是墨家传人新造的火器。
“目標云门山溶洞!“
周朴翻身上马,
“出发!“
云门山深处,溶洞里瀰漫著潮湿的血腥味。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岩壁上斑驳的血跡,那是崔家私兵处决反抗者留下的。
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正对著一件绣金龙袍磕头,他的声音嘶哑,带著疯狂的兴奋:
“殿下!再等三日,待青州刺史里应外合,咱们就能拿下城池,反攻长安了!
到时候,您就是大唐新的天子!“
龙袍平铺在一块岩石上,金线绣成的龙纹在火光下闪著诡异的光。
这龙袍是当年废太子李建成偷偷提前做好的,被他的旧部偷偷藏了下来,成了他们谋反的信物。
“等拿下长安,第一个就把李承乾那小子千刀万剐!“
刀疤脸猛地捶了一下地面,
“还有那个石头,虽然死了,也要掘坟鞭尸!敢坏咱们的大事,找死!“
他身后的私兵们跟著起鬨,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突然,洞口传来震天吶喊声:
“农兵卫在此!反贼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