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衙门。
赵业此时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伏在紫檀书案上,硃笔如飞。
一份份墨跡未乾的考绩通报如同流水般从他案头送出,被等候的吏员飞速取走,加盖大印,封存,然后由早已等候在外的金吾卫快马送往各府!
“报!户部转长安县衙具结:莒国公唐俭,於西市匯通柜坊』存银逾制,疑涉隱田。
记逾制奢靡,行跡存疑』,扣十五分!通报!”
“报!宗正寺密呈:潞国公侯君集,其夫人幽禁期间,私毁御赐器物泄愤。
记怨望君上,其心可诛』,顶格扣二十分!速呈御览!”
“报!东城金吾卫:夔国公刘弘基,拒收考绩通报,纵仆驱赶金吾卫信使。
记抗拒考绩,藐视法纪』,顶格扣二十分!通报追加!”
每念出一份通报,赵业的硃笔便毫不犹豫地落下,在姓名官职后,狠狠批下刺目的扣分数字和等第!
一名小吏捧著一份刚刚从宫中送回、加盖了皇帝硃批的奏疏副本,踉蹌奔入,声音带著哭腔和激动:
“主事!主事!陛下御批!唐善识案勾决了!”
赵业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份副本。
副本上,唐善识的名字被一道刺目的硃砂红笔狠狠勾过!旁边是力透纸背的御批:
“罪证確凿,屡教不改,藐视国法,其行极劣!
著,削去一切勋爵,流三千里!遇赦不赦!
即日押解,不得延误!”
“好!”
赵业发出一声低吼。
隨即赶忙抬头看了一眼昏迷的魏徵。
这才提起硃笔,在流放御批旁,在唐善识的名字上,用尽全身力气,写下两个同样狰狞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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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死!”
翌日,清晨。太极宫,两仪殿。
往日里喧囂的朝会,此刻死寂一片。
李承乾端坐龙椅,他手中把玩著一份轻薄却重逾千钧的文书——那是吏部匯总的、长安所有勛贵及其子弟昨日的考绩简报。
简报首页,最上方,赫然是“唐俭:累计扣分五十,等第极劣”的刺目字样。
“诸卿。”
“吏部新规,考绩评分可都看清楚了?”
李承乾看著下方的眾人问道。
“臣等......看清楚了。”
下方传来一片带著哭腔的回应。
“唐善识,流三千里。”
“诸卿子弟,过往种种,朕既往不咎。”
此言一出,跪伏的勛贵们身体猛的一颤,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倖刚刚升起......
李承乾话锋一转,声音冰冷的继续说道:
“然!自今日始!凡考绩表册所录,一釐一毫,皆为铁律!
再犯者......无论勋爵,无论亲疏......”
他微微停顿,目光再次扫过那份简报,尤其是“极劣”二字,然后抬起头:
“同唐善识例!”
“轰!”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臣......臣等......谨遵圣训!认罚!认罚啊陛下!”
一群大唐的权贵此时在殿內,又是哭喊,又是告罪的。
只有尉迟敬德和李靖,房玄龄几人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退朝!”
李承乾懒得看这群人了,直接起身就离开了大殿。
大唐的齿轮不停的在转动著。
时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三个月后。
经过太医署的精心治疗,魏徵此时已然恢復正常了。
只是身体还不可以太过剧烈的运动。
吏部,值房。
魏徵坐在书案后,身前摆放著一份將要上报给李承乾的奏疏。
《请行天下州县考绩新制疏。
“大人!长安一百零八坊,坊坊立碑!
刻《考绩条例及劣等名录!
朱雀门前主碑高逾两丈,金吾卫戍守!
万民围观,皆呼天子明镜』、魏青天法碑』!
勛贵府邸尽皆闭户,鲜衣怒马绝跡街市!”
赵业站在一旁,捧著一份墨跡未乾的文书,对魏徵说道。
“长安仅是开端。吏治之弊,根在州县。
胥吏如狼,豪强似虎,鱼肉乡里。
此乃国之痈疽。
陛下欲开万世太平。
此痈,必剜!”
魏徵目光平淡的看了一眼赵业。
隨后,魏徵的硃砂在奏疏的空白处,稳稳写下了两个大字。
“速行!”
隨后,又开始了批註:
考绩范围旁: “上至刺史县令,下至胥吏衙役,及其亲眷子弟,言行功过,悉数入表!无所遁形!”
监督举报旁: “广设言事箱』於衙署市集,许民投书举告,查实者重赏,诬告者反坐!吏部、御史台、按察使司,三司共核,不得徇私!”
立碑公示旁: “各州县衙署门外立考绩公示碑』!按季更替,劣等者名刻其上!以儆效尤!以昭公信!”
搁下笔,魏徵直接开始了闭目养神。
太极宫,两仪殿。
暮色中,两仪殿灯火通明。
李承乾坐在那里正在批阅奏章。
“殿下!吏部急呈!魏尚书亲笔奏章!”
李一这时从外面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他可知道李承乾现在对魏徵的重视。
所有的好药材,除了送去江南让太上皇养身的,剩下的一股脑全部丟到了太医署,让孙思邈为魏徵养身体。
“魏徵?”李承乾诧异抬头。
他接过奏匣,验看封泥后挑开。
当《请行天下州县考绩新制疏的標题映入眼帘,他心头猛地一跳。
目光快速扫过落款“魏徵”,確认无误后,凝神细读。
起初是审视,但隨条目展开——“胥吏衙役及其亲眷子弟,悉数入表!无所遁形!”、“言事箱”、“诬告反坐”——李承乾捏著奏疏的手指开始颤抖。
读到那遍布衙署市集的举报条款和“立碑刻名”时,他呼吸一窒,脸色微白。
“无所遁形......悉数入表......”
李承乾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这非考绩,是要將整个州县官吏体系连根拔起,曝於光天化日!
当李承乾的目光触及硃批“速行!”二字及旁边血色雷霆般的补充,一股寒意自脚底窜遍全身。
“嘶——”李承乾倒抽冷气,霍然起身!
笔架被带倒,紫毫滚落。
“疯了......”
“这是要把天下州县衙门掀个底朝天!
言事箱』?纵民告官?立碑刻名?
此乃动摇根基!
那些胥吏世家、地方豪强,岂能甘休?
此疏颁行,州县顷刻便是燎原之火!”
李承乾在殿內开始来回走动了起来。
片刻之后,李承乾对著李一说道:
“速传!房玄龄、李靖、褚遂良、中书令、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即刻至紫宸殿偏殿议事!十万火急!不得延误!”
他盯著奏疏,咬牙补充道:
“誊抄!人手一份!让他们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