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那场因周御史弹劾而掀起的滔天巨浪,如同夏日午后骤然而至的雷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在慕容云泽雷霆万钧的铁血手腕和夏玉溪于深宫之中不动声色的助力下,那些借周秉元被贬一事兴风作浪、如同跗骨之蛆般散播恶毒谣言的暗流,被迅速而精准地掐断了源头。几个在宫中散布“克父克兄”、“命格孤煞”流言、如同鬼祟鼠辈的小太监,被秦峰带着东宫亲卫悄无声息地“处理”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只留下宫人们噤若寒蝉的恐惧。几个在朝堂上借机生事、试图浑水摸鱼、煽风点火的官员,或被寻了错处降职外放,发配苦寒之地;或被勒令闭门思过,剥夺实权,一时间,朝野上下噤若寒蝉,再无人敢轻易触碰太子殿下的逆鳞,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个紫禁城。
慕容云泽以不容置疑的铁血手腕,再次向所有人宣告了谁才是这大胤朝真正的、未来的掌舵者。深宫之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紧张气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抚平,重新恢复了表面的、脆弱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暗流涌动,是各方势力暂时的蛰伏与隐忍,如同冬眠的毒蛇,在冰冷的洞穴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次爆发的契机,等待着将猎物一击毙命的机会。
漱玉轩内,也终于随着朝堂风波的平息,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宁静。巨大的冰鉴昼夜不息地吞吐着丝丝凉意,驱散了夏夏日的闷热与粘稠。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如同不知疲倦的鼓手,敲打着夏日的尾声,却不再令人心烦意乱,反而成了这深宫寂静中一种奇特的背景音。夏玉溪坐在窗边的绣架前,手中针线翻飞,心思却早已飘远,飞向了那高墙之外的相府,飞向了即将披上嫁衣的姐姐身边。
“小姐!小姐!”锦书脚步轻快地捧着一封厚厚的家书进来,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喜色,声音都带着雀跃,“夫人来信了!快看!信里说大小姐的嫁妆都已准备妥当,足足六十四抬!婚期也定下了,就在九月初八,钦天监算过的顶顶好的黄道吉日呢!夫人还说,大小姐这些日子气色极好,整日里跟着宫里出来的老嬷嬷们学习管家理事、中馈礼仪,忙得脚不沾地,却乐在其中,眉眼间都是笑意呢!还有还有,柳文谦柳公子,前些日子升了翰林院侍讲学士,虽仍是五品,却更得陛下圣心,听说常在御前行走,前途无量呢!两家已经商定好了迎亲、拜堂、宴席等一应流程,只待吉日良辰,花轿临门了!”
夏玉溪接过那封沉甸甸的家书,信封上母亲熟悉的娟秀字迹让她心头一暖。她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展开信笺,细细读着。母亲的字迹依旧温婉娟秀,字里行间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与期待,仿佛那喜庆的红绸已经挂满了相府的每一个角落。信中事无巨细地描述了姐姐夏玉妗备嫁的种种细节——那顶流光溢彩、由江南最好的“锦绣坊”数十位绣娘耗时两月赶制而成的凤冠霞帔,上面缀满了米粒大小的珍珠和璀璨的宝石;那一口口描金绘彩、沉甸甸的嫁妆箱子,里面装满了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古玩字画、田产地契,堆满了相府偌大的库房;府中上下早已张灯结彩,仆役们穿梭忙碌,处处透着喜气盈门的热闹。母亲还特意提到,柳文谦柳公子近日升迁,虽官阶未变,但翰林院侍讲学士乃是清贵之职,常在御前侍讲经筵,深得圣心(指病榻上的皇帝),前途不可限量。两家已商定好迎亲、拜堂、宴席等一应流程,柳家更是诚意十足,聘礼丰厚,只待九月初八那日,花轿临门,成就一段佳话。
“九月初八…”夏玉溪轻声念着这个日子,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喜悦、欣慰、不舍、还有一丝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怅惘交织在一起,在心湖中漾开层层涟漪。姐姐终于要出嫁了,嫁给一个真心待她、敬她、懂她的良人,离开这深宅大院,开启属于她的、平凡而幸福的人生。而她,却只能在这重重宫墙之内,遥遥相望,隔着千山万水,送上无声的祝福。这份咫尺天涯的遗憾,如同细小的针尖,轻轻刺着她的心。
“锦书,”夏玉溪放下信笺,眼中带着期盼与一丝迷茫,“姐姐出嫁的日子快到了,我想为她添妆。你说,送什么好呢?”她希望这份礼物,能承载她无法亲临的遗憾,能传递她最深沉的祝福。
锦书歪着头想了想,掰着手指头道:“按规矩,添妆多是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或是寓意吉祥的玉器摆件,比如玉如意、玉观音什么的。小姐您如今是太子妃,身份贵重,送的东西自然也要体面些,不能失了东宫的颜面。不如送一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金灿灿的,又喜庆又贵重!或者送一尊上好的羊脂白玉如意?寓意万事如意,吉祥美满!再或者…送一套点翠的簪子?听说内务府新来了一批上好的翠羽…”
夏玉溪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那片被宫墙切割的天空,带着一丝向往:“金银玉器,府中自会准备,母亲定会为姐姐置办周全,样样都是最好的。我想送些…不一样的。送些…只有我能送的,带着我的心意的,能让姐姐看到就想起我的…独一无二的礼物。”她想要送姐姐一份超越物质价值的礼物,一份饱含着她对姐姐最深沉祝福与不舍、凝结着她心血的礼物。
当夜,慕容云泽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奏折,踏着浓重的夜色来到漱玉轩时,已近亥时。更深露重,寒气袭人。他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如同长途跋涉的旅人,但眼神却比前几日清明了许多,周身那股紧绷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戾气也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看到夏玉溪坐在灯下,手中拿着针线,绣绷上绷着一块素白的软缎,似乎在专注地绣着什么,暖黄的烛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他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如同寒冰初融。
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坐下,自然地拿起她放在一旁小几上、尚有余温的茶盏,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清冽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开,驱散了些许疲惫。
“在绣什么?”他低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夏玉溪闻声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绣绷,脸上带着期盼与一丝犹豫:“殿下,您来了。姐姐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八了。我想…想为她添妆。只是…思来想去,不知该送些什么才好。寻常的金银玉器,总觉得…不够心意。殿下见多识广,可有建议?”她将绣绷递给他看,上面用淡墨勾勒出一丛清雅的玉兰花的轮廓,枝干挺拔,花苞初绽,线条流畅优美,虽只是底稿,却已透着一股灵秀之气。
慕容云泽接过绣绷,目光落在上面,指尖轻轻拂过那墨线勾勒的玉兰花瓣,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放下绣绷,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了然:“你想送些特别的?一份…能让她时时想起你的礼物?”
夏玉溪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嗯!姐姐待我极好,从小护着我,疼着我。如今她觅得良缘,即将出嫁,开启新的人生,我既为她高兴,又…又有些不舍。我想送她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一份…饱含着我所有祝福与不舍的礼物。让她无论身在何处,看到它,就能想起我,想起我们姐妹的情分。”
慕容云泽沉吟片刻,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忽然问道:“你姐姐…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或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比如花鸟虫鱼,诗词歌赋?”
夏玉溪眼睛一亮,如同星辰闪烁:“姐姐她…最喜欢玉兰花!她院中就种了好几株玉兰树,有白玉兰,也有紫玉兰。花开时节,满院清香,沁人心脾。她常常坐在玉兰树下看书、抚琴。她还喜欢收集各种玉兰花的图样,绣在手帕、香囊上,连她用的熏香,都是玉兰香味的。她总说,玉兰花清雅高洁,不染尘埃,凌寒独自开,是花中君子…”
“玉兰花…”慕容云泽低声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其温柔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孤知道了。”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她手中的绣绷上,带着一丝鼓励,“你方才…是在绣玉兰花?想绣件东西送她?”
夏玉溪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脸颊微红:“嗯…我想亲手给姐姐绣一件东西。只是…我的绣工远不如姐姐精湛,怕…怕拿不出手,反倒让姐姐笑话了…”她对自己的绣技并无十足信心,尤其是在姐姐那样的刺绣高手面前。
慕容云泽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眼中那点不自信,目光温和而坚定:“心意最重。你亲手所绣,一针一线皆含情谊,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再精湛的绣娘,也绣不出你这般心意。”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书案前。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他挽起玄色的袖袍,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提笔蘸墨,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他并未过多思索,笔尖便在雪白的宣纸上飞快地勾勒起来。笔走龙蛇,墨色淋漓,时而疾如风,时而徐如林。片刻后,他将一张墨迹未干、犹自散发着墨香的宣纸递到夏玉溪面前。
“看看这个,如何?”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夏玉溪带着好奇与期待接过宣纸,目光落在纸上,瞬间怔住!瞳孔微微放大,眼中满是惊艳与难以置信!
纸上画的,竟也是一丛玉兰花!但与寻常玉兰图不同,这丛玉兰并非孤高独立,遗世而独立,而是巧妙地缠绕在一棵苍劲挺拔、虬枝盘曲的青松枝干上!青松遒劲有力,松针如墨,根根分明,透着一股坚韧不屈、傲然挺立的生命力;玉兰洁白清雅,花瓣如雪,轻盈舒展,冰清玉洁,不染尘埃。松的刚劲与兰的柔美,刚柔并济,相得益彰,构图精妙绝伦,意境深远悠长!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在松枝与玉兰缠绕之处,慕容云泽用极其精妙细腻的笔法,勾勒出一对相依相偎、展翅欲飞的比翼鸟!鸟儿体型娇小玲珑,羽毛纤毫毕现,一只羽翼微张,似要腾空,另一只则依偎其侧,回首顾盼,神态亲昵,栩栩如生,仿佛能听到它们婉转的啼鸣!整幅画作,笔力雄浑又不失细腻,墨色浓淡相宜,气韵生动,充满了勃勃生机与美好的寓意!
“殿下!这…”夏玉溪震惊地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画…太美了!意境…更是绝妙!我…我从未想过…”她从未想过,慕容云泽竟有如此精妙的画工!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他竟深藏不露至此!
“这幅《松兰比翼图》,”慕容云泽指着画作,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娓娓道来的从容,“松,象征柳文谦的坚韧、担当与不屈不挠,如国之栋梁;兰,象征你姐姐的清雅、高洁与蕙质兰心,如空谷幽兰;松兰缠绕,相依相生,寓意夫妻同心,患难与共,不离不弃;比翼鸟,更是直白地寓意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白首不离,如同那比翼双飞的神鸟。你以此为底稿,绣成绣品,再配上孤送的一份薄礼,一同作为添妆,如何?”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补充道,“绣工之事,你不必忧心。孤会请宫中最好的绣娘来指点你。至于孤送的那份薄礼…”
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意,继续道:“孤会让人准备一套赤金点翠嵌红宝的头面,一套羊脂白玉的如意,还有…一幅孤亲笔所书的贺联。”
夏玉溪听着他的安排,心中涌起巨大的感动!如同汹涌的暖流,瞬间淹没了她!这份礼物,不仅饱含着她对姐姐的祝福,更凝聚了慕容云泽的用心与深意!他竟如此费心!如此周全!
赤金点翠嵌红宝的头面,是太子妃添妆应有的体面与尊贵,彰显着东宫的威仪与对相府的看重;羊脂白玉如意,玉质温润无瑕,象征万事如意,吉祥美满,是对新人最美好的祝愿;而那幅太子亲笔所书的贺联,更是无上的荣宠!是任何金银财宝都无法比拟的殊荣!这份添妆,既有贵重的金银玉器,彰显身份地位;又有饱含深意、独一无二的亲手绣品,寄托姐妹情深;更有太子亲笔的墨宝,昭示着相府与东宫密不可分、荣辱与共的关系!足以让姐姐风光大嫁,让柳家不敢有丝毫轻视,让整个京城都为之侧目!
“殿下…”夏玉溪眼眶微热,鼻尖发酸,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谢谢您…为姐姐如此费心…我…我代姐姐谢谢您…”她深深福了一礼,心中被巨大的暖流填满,几乎要溢出来。
慕容云泽抬手,轻轻拂开她颊边因低头而滑落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你是孤的太子妃,你的姐姐,便是孤的姐姐。她的体面,便是你的体面,亦是东宫的体面。更何况…”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怜惜,“孤也想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陪在孤身边。在孤最艰难的时候,从未离开。”
他的声音低沉而真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依赖。夏玉溪心头一颤,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情意如同深海,几乎要将她溺毙。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雷雨夜脆弱颤抖的少年,看到了他在朝堂上杀伐决断背后的疲惫与孤寂。
“能为殿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她垂下眼睫,脸颊飞上两朵红云,声音细若蚊呐。
“不是本分,”慕容云泽纠正道,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目光灼热而专注,带着不容置疑的深情,“是情分。玉溪,你对孤而言,从来不是本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带着滚烫的温度。夏玉溪心跳如擂鼓,脸颊滚烫,几乎不敢直视他眼中那燃烧的火焰,只能羞涩地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日子,漱玉轩俨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充满温情与专注的绣房。夏玉溪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那幅《松兰比翼图》的绣品上。慕容云泽言出必行,很快便请来了宫中技艺最精湛、专为帝后绣制龙袍凤袍、年逾六旬的老绣娘——苏嬷嬷。
苏嬷嬷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银簪绾住。她身形瘦小,背脊却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久经风霜的沉静与威严。她看到慕容云泽亲笔所绘的《松兰比翼图》图样时,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里也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与赞叹,连声感慨:“好图!好意境!太子殿下好画工!老奴在宫中侍奉几十年,见过无数名家画作,如此精妙绝伦、寓意深远的图样,实属罕见!太子妃娘娘若能绣成此图,必是传世之作!老奴定当倾囊相授!”
在苏嬷嬷这位严师亦是慈师的悉心指导下,夏玉溪的绣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突飞猛进。苏嬷嬷不仅技艺超群,更难得的是耐心细致,毫无保留。她亲自为夏玉溪挑选了最上等的苏杭软缎作为绣底,那缎子细腻光滑,如同婴儿的肌肤,在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又挑选了最细的、几乎透明的蚕丝线,颜色多达数十种,光是白色就有纯白、月白、牙白、米白、粉白等细微差别。
绣制过程,更是精益求精,倾注了夏玉溪全部的心血与情感。
绣松针时,苏嬷嬷教导她选用深浅不一的墨绿、黛绿、松绿、橄榄绿等丝线,运用套针、抢针、滚针、施针等多种针法,力求绣出松针的苍劲有力、层次分明与立体感。每一根松针,都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在夏玉溪的针下,如同被赋予了灵魂。她常常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只为绣好一小片松针,手指被细小的绣花针扎破无数次,沁出的血珠染红了洁白的丝线,她也只是轻轻吮吸一下,便继续埋头苦绣。
绣玉兰花瓣时,难度更大。苏嬷嬷要求她选用纯白、月白、牙白等丝线,以散套针为主,辅以滚针、施针、刻鳞针等技法,力求花瓣的轻薄透亮、冰清玉洁,还要表现出花瓣边缘自然的卷曲与柔美。夏玉溪屏息凝神,针尖在缎面上轻盈穿梭,如同蝶舞花间。她将对姐姐的所有美好祝愿,都倾注在这一针一线之中,希望绣出的玉兰,能如姐姐一般,清雅高洁,不染尘埃。
最考验技艺与耐心的,是绣那对比翼鸟。苏嬷嬷亲自示范,教导夏玉溪选用捻金线、捻银线、五彩丝线(孔雀蓝、翡翠绿、石榴红、鹅黄、藕荷紫等),运用盘金、钉线、打籽、平金、网绣等多种高难度针法。尤其是鸟儿的羽毛,需要先用浅色丝线打底,再用深色丝线以刻鳞针绣出羽毛的层次,最后用金线或银线在羽毛边缘盘金钉线,增加光泽与立体感。鸟儿的眼睛,更是点睛之笔,需要用极细的黑丝线以打籽针绣出瞳孔,再用一点鲜红的朱砂点染,使其瞬间灵动传神。夏玉溪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常常熬到深夜,在烛光下眯着眼睛,一针一线地勾勒着鸟儿的羽翼,力求每一片羽毛都流光溢彩、栩栩如生,每一道眼神都含情脉脉、亲昵动人。她希望这对鸟儿,能永远相依相偎,如同姐姐与柳公子,恩爱不离,白首偕老。
慕容云泽每日无论朝政多么繁忙,都会抽空来漱玉轩看她绣花。有时是午后小憩时,他拿着一卷书,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似在阅读,目光却常常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在绣架前专注的身影。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低垂的眉眼和灵巧的手指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静谧而美好。有时是深夜归来,他带着一身清冷的夜露气息和挥之不去的疲惫,屏退左右,悄无声息地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的椅子上,静静地看她穿针引线。烛火跳跃,映照着两人相依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长长的、交叠的影子,无声地诉说着陪伴的温暖。他从不打扰她,只是安静地陪伴,在她偶尔遇到难题、蹙眉思索时,才会放下书卷,走到她身边,低声指点一二。他对画作的理解和对针法的领悟,往往让经验丰富的苏嬷嬷都惊叹不已。
“这里,松枝的转折处,墨色略重,用色可以再深一分,选用更深沉的黛绿,突出其遒劲嶙峋之感,更能体现松树的坚韧。”他指着绣绷上的一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这朵玉兰的花蕊,若用普通的黄线打籽,略显平淡。不妨用捻金线打籽,金线中掺入一丝极细的赤金线,绣出的花蕊会更显立体精致,在光线下有隐隐流光,如同晨露中的花蕊。”他的建议总是别出心裁,却又恰到好处。
“比翼鸟的羽翼边缘,若只用银线滚边,略显单调。可在银线中捻入一丝极细的孔雀蓝丝线,再以盘金针法勾勒,如此,羽翼边缘在光线下会呈现出蓝紫色的幻彩光泽,更显华贵灵动。”他对细节的追求,近乎苛刻。
夏玉溪依言修改,效果果然立竿见影,绣品愈发显得精美绝伦,气韵生动。两人之间,一个指点江山,一个飞针走线,配合默契,心意相通。那幅《松兰比翼图》在两人的共同努力和苏嬷嬷的倾力指导下,渐渐焕发出惊人的、令人屏息的光彩。
除了绣品,慕容云泽承诺的添妆也陆续由秦峰亲自送到了漱玉轩。那套赤金点翠嵌红宝的头面,由内务府顶尖匠人日夜赶工精心打造,凤冠、步摇、发簪、耳坠、项圈、手镯一应俱全。赤金为底,纯度极高,金光灿灿;点翠工艺更是登峰造极,选用上等翠鸟羽毛,色泽艳丽,光泽如宝石,拼接得天衣无缝,图案繁复精美,有鸾凤和鸣、花开富贵、喜鹊登梅等吉祥纹样;镶嵌的红宝石颗颗饱满剔透,色泽纯正如鸽血,最小的也有黄豆大小,在烛光下流转着璀璨夺目、令人心醉的光华,尊贵无比,价值连城。
那套羊脂白玉如意,更是稀世珍宝。玉质温润细腻,洁白无瑕,触手生温,如同凝脂。如意头雕刻着祥云纹饰,线条流畅飘逸,云纹中隐约可见蝙蝠(福)、葫芦(福禄)等吉祥图案,寓意吉祥如意,福泽绵长。玉柄光素无纹,更显玉质之纯净温润。整套如意置于紫檀木雕花托盘中,更显其华贵不凡。
还有那幅慕容云泽亲笔所书的贺联,用的是特制的洒金红宣,纸张厚实挺括,洒金点点,华贵异常。墨色饱满,笔力遒劲,铁画银钩,气势磅礴,上书:“松兰同契千秋好,比翼双飞万世缘。”十四个大字,力透纸背,龙飞凤舞,尽显储君威仪与深厚的书法功底。落款是“慕容云泽贺”,盖着鲜红的、象征着东宫权威的太子印玺。这幅墨宝,其价值远超任何金银珠宝,是身份与荣宠的象征。
看着这些价值连城、饱含深意的添妆,夏玉溪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幸福。她知道,这份体面与荣宠,不仅是对姐姐最美好的祝福,更是慕容云泽对她无声的、最深沉的宠爱与支持,是他用行动在告诉她:她的家人,便是他的家人;她的心愿,他放在心上。
时间在飞针走线中悄然流逝,如同指间沙。窗外的梧桐叶,边缘的金黄愈发浓郁,蝉鸣声也日渐稀疏,被蟋蟀清越的鸣叫取代。转眼间,距离姐姐出嫁的日子只剩下半个月了。那幅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松兰比翼图》也终于绣制完成!
当最后一针落下,夏玉溪小心翼翼地剪断丝线,屏住呼吸,将绣绷从沉重的花梨木架子上缓缓取下时,整个漱玉轩仿佛都亮堂了几分,连空气都凝滞了。苏嬷嬷看着眼前这幅流光溢彩、巧夺天工的绣品,激动得老泪纵横,双手微微颤抖:“成了!成了!娘娘!老奴活了六十多年,在宫中侍奉过三代帝后,绣过龙袍凤衣,见过无数珍品,却从未见过如此精美、如此有灵气、如此饱含深情的绣品!这松兰比翼图,松骨兰心,比翼情深,气韵生动,针法神妙,必能流芳百世!老奴…死而无憾了!”
绣品之上,苍松遒劲挺拔,根根松针如同墨玉雕琢,层次分明,透着一股历经风霜、坚韧不屈的生命力;玉兰清雅高洁,花瓣轻薄如蝉翼,洁白如雪,仿佛能随风摇曳,散发出幽幽的清香;那对比翼鸟更是活灵活现,羽翼流光溢彩,眼神灵动含情,相依相偎,展翅欲飞,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绣面的束缚,翱翔于九天之上!整幅绣品构图精妙绝伦,针法繁复多变却丝毫不显杂乱,色彩和谐雅致,意境深远悠长,饱含着对姐姐和柳文谦最美好的祝福——愿他们如松柏般坚韧长青,如兰芷般清雅高洁,如比翼鸟般恩爱不离,白首偕老,共度千秋。
夏玉溪看着这幅凝聚了她无数个日夜的心血、倾注了她对姐姐全部思念与祝福的绣品,眼中也泛起晶莹的泪光。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细腻的丝线,抚摸着那挺拔的松枝,那清雅的玉兰,那灵动的比翼鸟,仿佛能透过绣面,感受到姐姐收到这份礼物时的惊喜与感动,感受到那份跨越宫墙的、血脉相连的温暖。
“殿下,”她抬起头,看向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如同守护神般的慕容云泽,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难以言喻的激动,“绣好了…终于绣好了…”
慕容云泽走上前,目光落在绣品上,深邃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惊艳与由衷的赞叹。这幅绣品,比他想象的更加完美!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对比翼鸟流光溢彩的羽翼,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最珍贵的宝物,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很美。”他低声赞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动容,“比孤画的…更美。赋予了它…灵魂。”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夏玉溪因连日熬夜绣花而略显憔悴、眼下带着淡淡青影、却因巨大的喜悦而熠熠生辉、如同星辰般明亮的眼眸上,眼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怜惜与骄傲。他忽然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动作带着一种全然的占有与珍视。
“辛苦了。”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一丝心疼与宠溺。
夏玉溪依偎在他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心中被巨大的满足与幸福填满。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边的宁静与依靠。
“殿下,”她在他怀中抬起头,眼中带着期盼与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姐姐出嫁那日…我能回府送她吗?我想…亲眼看着她上花轿…”这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望。
慕容云泽沉默片刻,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孤会安排。你是太子妃,亦是她的亲妹妹,于情于理,都该亲自送她出阁。孤…会派人护送你回府,观礼之后再接你回宫。”他理解她的心情,也愿意成全她的心愿。
夏玉溪心头一热,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心底炸开!她将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感激:“谢谢殿下…谢谢…”
“玉溪,”慕容云泽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待你姐姐出嫁后…待你及笄之礼行过…孤便为你举行册封大典,正式迎你入主东宫,昭告天下,你夏玉溪,是孤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是大胤未来的皇后!”
夏玉溪身体微微一僵,抬起头,对上他深邃而认真的眼眸。册封大典…正式成为太子妃…那意味着她将彻底告别相府千金的身份,真正成为这深宫的一部分,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与他并肩站在权力的巅峰,也一同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羞涩,有对未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对他、对未来的坚定信念。
“好。”她望着他,眼中水光潋滟,带着少女的羞涩,带着妻子的温婉,更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期许与信任,“臣妾…等着那一天。”
慕容云泽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唇角勾起一抹温柔而满足的笑意,如同冰雪消融,春回大地。他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郑重的吻,如同盖下永恒的印章。
“孤也等着。”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深沉的期待,仿佛在描绘一个触手可及的美好未来。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地流淌在寂静的庭院中,将青石板路染上一层银霜。蝉鸣不知何时已歇,只余下秋虫清越的鸣叫,如同为这静谧的夜晚奏响的安眠曲。漱玉轩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相依相偎的两人,也映照着那幅流光溢彩、饱含深情、即将承载着最美好祝福送往相府的《松兰比翼图》。深宫之中,这份难得的温情、期待与圆满,如同暗夜中最明亮的明珠,熠熠生辉,照亮了前行的路,也温暖了彼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