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最大的酒楼,开在了庐州城中心最繁华的地带。
叫的名字也特别嚣张——天上人间。
天字阁最高处的雅间之中,门外重兵把守,听这里的老板说,今日酒楼来了贵客。
私兵镇守房门,房间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吼声与骂声,还时不时地夹杂着摔酒盏茶杯的动静。
私兵清咳几声,权当没有听到。
雅间内。
那山珍海味的菜肴摆了一桌案,桌案前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一人神情平静,表情淡漠,一人怒目圆睁,脸色冷凝。
裴怀风指着面前的容谏雪,声音又低又沉:“容谏雪,我再说最后一遍,把我阿姐放了!”
被点了名字的容谏雪眸光清冷,甚至并未看向面前的男人,语气清明:“我也再说最后一次,她会同我回京,同我成婚。”
“可阿姐不喜欢你,你如今大权在握,又是皇室子嗣,登临帝位也是指日可待,又为何要强迫我阿姐!?”
裴怀风吼着,手背上有青筋暴起。
因为这句话,容谏雪的瞳孔稍颤。
微微抬眸,男人看向裴怀风的眼神多了几分凉薄的冷意:“她喜欢我。”
“自欺欺人,我阿姐可曾说过喜欢你!?”
薄唇微微抿起,容谏雪捏着茶盏的手稍稍收紧几分。
“她喜欢我。”
眸光冷肃,他却只是重复这句话。
裴怀风轻嗤一声,眼尾染红:“按照约定,我已经帮你消除沈淮尘残党,将白疏桐羁押,如今你与阿姐,应当两清!”
容谏雪语气冷冽:“我与她,没有两清一说。”
裴怀风沉声:“容谏雪,我自幼与阿姐一起长大,她虽看上去柔弱无依,但却是最有主意的,只要是她决定的事,哪怕是被爹爹打骂,也绝不会回头。”
“当初阿姐与爹爹闹了别扭,爹爹断了她所有的吃穿用度,她硬是靠着手中剩下的三枚铜板,半月内滚成几十两白银。”
“阿姐说过,除非她真的死了,否则即便还有一线生机,也要挣扎摆脱命运,谁都没资格让她放弃,就连她自己也不可以。”
说到这里,裴怀风的语气终于软了几分:“我知道,阿姐曾经因为……因为很多事骗了你那么久,但她只是想要活下来,为了活下来,她只能抓住你这根救命稻草。”
“如今天下太平,你不久便要继承皇位,又何必抓着她不放?”
容谏雪眸光冷彻,一字一顿。
“是她抓住了我,”男人嗓音低哑,“没有抓住了稻草,转身便放开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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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惊絮觉得,今日所有人都在跟她作对。
她好不容易自己吃力地换下了衣裳,就听到门外传来江晦的声音。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此地?”
隔着房门,裴惊絮都听到了江晦刀剑出鞘的声音。
微微拧眉,下一秒,裴惊絮便听到了一道不算陌生的男声:“在、在下陈正柏,是来找裴姑娘的,在下有话想跟裴姑娘说。”
陈正柏?
他来做什么?
门外的江晦微微蹙眉:“我家夫人今日身体抱恙,谁都不见,你先请回吧。”
“是在下今日来得唐突,只是昨日之事,在下思虑整晚,还是想要将自己的心里话说给裴姑娘听。”
江晦沉声:“陈公子,我说了,您不能进去。”
“在下自然不会进姑娘闺房,只是站在门外说清楚便好。”
裴惊絮双腿还是酸软的。
她自然也不可能让陈正柏进来。
他又十分执着,一定要将话同她讲清。
叹了口气,裴惊絮坐在卧房的床榻之上,软声开口:“江晦,让他说吧。”
听到裴惊絮这样说,江晦又看了陈正柏一眼,最终也没说什么,守在门外,没再阻止。
陈正柏应当是朝着她卧房的方向拱手一拜,语气认真又严肃:“在下,想先向裴姑娘致歉。”
“昨日……昨日在下听到裴姑娘说的那些话,一时间方寸大乱,狼狈逃离,实在不妥,还望裴姑娘莫要怪罪。”
床榻之上,裴惊絮把玩着腕骨上的佛珠,听到陈正柏这样说,不觉勾了勾唇。
陈正柏这人吧,虽然胆子不大,但竟十分真诚,不会为自己的胆小与惊慌找借口,回过味儿后,竟还向她道歉,说自己举止不妥。
这样的男子,也实在少见。
“昨日阿絮所说之事过于惊世骇俗,陈公子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并不需要因此道歉。”
“那不一样的,”门外的陈正柏急声解释,“在下身为一介文人,自幼学习四书五经,分明知晓人无完人,不该用绝对的是非对错去评价旁人的道理。”
“但因见过姑娘行善施粥,便妄加揣测,将自己所思所想随意赋予姑娘身上,这本就失礼。”
“裴姑娘说自己做了许多坏事,对在下真心相待,在下却因一时惊慌唐突了姑娘,如今想来,仍是寝食难安。”
裴惊絮闻言,轻笑一声,指腹摩挲过手中的佛珠,没有回应。
——从前还不相信,但如今她觉得,陈正柏日后,应当能位极人臣,前途无量。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听上去恳切万分:“若、若裴姑娘不嫌弃,在下愿重新了解裴姑娘,是好是坏,是对是错,在下绝不会再妄下结论。”
裴惊絮:“陈公子,我昨日所说一切皆是真的,我曾为了活命,污蔑、陷害甚至不惜利用旁人,即便如此,陈公子也不害怕吗?”
“若姑娘当真是这般人,在下也自有分辨,可若姑娘事发有因,心有苦衷,在下……不在意姑娘那些过往……”
一介文人书生,日后是要科考做官的,裴惊絮若当真做过那些事,便是他的绊脚石,是他平步青云路上的污点。
很难想象,这样的“污点”,陈正柏会说出“不在意”这句话来。
——果然,她还是不太了解这些心地善良之人都在想些什么。
她并不喜欢陈正柏,更何况如今这般境遇,也不可能同他在一起。
张了张嘴,裴惊絮正欲开口回绝,就听门外的江晦绷紧了声音,恭声开口:“见、见过公子。”
卧房外。
陈正柏今日穿了一袭深色衣袍,秋日凉薄,他仿佛自带三分暖意,好似山涧春水。
看到面前这位侍卫躬身,他转身朝着来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