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猜到你是谁了。”
伴随着他略带自嘲的话语,周围的气氛为之一滞。
林恩站在这片由命运丝线编织的大地上,目光注视着眼前无数半透明的命运之线从苍穹垂落,每一条都代表着一种可能的人生轨迹。
在这笼罩万物的力量面前,林恩觉得人如浮尘,不过是神明指间一颗被随意拨弄的棋子罢了。
“从你要我献祭真名的那一刻起,我就猜到了你的真实身份。”他轻咳几声,气息有些衰弱,“你,就是我自己。”
“当然,这只不过是一种猜测而已。”
“真正让我确定这个猜测的,还是你刚才的那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命运之囚仿佛突然陷入了沉默,唯有那些命运丝线仍旧在涌动不止。
见状,林恩的嘴角掀起一丝轻笑:“这可是我在前世蓝星最喜欢使用的一种说法,可圣罗兰帝国本身的语言并没有这种奇怪而又别扭的表述。”
“很显然,纵使已经活了无数岁月,你也依然没有改变这种语言习惯。”
话音刚落,那些象征着命运的丝线仿佛在同一时间停止了蠕动和乱舞,像是被极为突兀地按下了暂停键,定格在了虚空之中。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虽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失态,可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准备好要接受这场试炼了么?”
命运之囚的声音,仿佛是无数灵魂交织而成的共鸣,既像穿越时空洪流的遥远回响,又如同响彻在耳畔的深渊低语。
见状,林恩深吸一口气。
有些时候,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况且事已至此,他早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下一刻,无数命运丝线突然向他涌来,迅速编织成一个密不透光的大茧,将他完全包裹其中。
茧内的空间奇异而扭曲,时间仿佛也在此刻凝固。
“你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么?”
命运之囚的声音穿透茧壁,清晰地传入林恩耳中。
林恩没有说话,此刻他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中,选择静静聆听。
“从前有个国王,他问一个牧童:‘永恒有多少秒?’”
“牧童回答:有一座钻石山,爬上去要一小时,绕一圈也要一小时。每隔一百年,就有一只鸟飞到山上,用它的喙啄凿一次。当整座钻石山都被啄凿平尽,永恒的第一秒才刚刚过去。”
命运之囚停顿片刻,似乎是留了一些时间给林恩去思考。
“实际上,永恒是没有终点的旅行。有限的生命无法想象无限的永恒,就像凡人无法真正理解宇宙的边界。你现在所接受的试炼,就将在这样的永恒尺度上进行。”
这句话让林恩脊背一凉,一股难以言喻的的恐惧仿佛过电般,顷刻间从他的脊背朝着四肢百骸弥漫开来。
“若想继承我的权柄,你将坠入无尽的轮回当中,去体验命运无限的可能性。你轮回的每一世,苦痛都将如影随形,而结局终将归于惨烈与破碎。”
“这个过程,将会重复超越永恒的漫长时间。”
茧内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凝重,林恩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响。
“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在这样的考验中维持自我,要么彻底疯狂,要么彻底堕落,成为命运洪流中又一滴迷失的水珠。”
“没有灵魂能承受永恒的消磨,再坚韧的存在,也只会被轮回碾碎,直至彻底消散。”
听到命运之囚这近乎令人绝望的提醒,林恩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声音被困在喉咙里无法发出。
与此同时命运丝茧在快速收缩,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林恩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沉入深渊,无数光影碎片开始在他周围旋转——那是等待着他的第一段人生。
而命运之囚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林恩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在无尽的黑暗中不断下坠。
当林恩再度苏醒过来的时候,曾经穿越时的体验再一次席卷全身。
下一秒,一阵尖锐的战马嘶吼声撕裂了这片死寂,随之而来的并非苏醒的实感,而是刺骨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挤压感。
他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视野一片模糊,只能感受到剧烈的颠簸感。
林恩意识到自己正被什么柔软而厚实的布料紧紧包裹着,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幼小的身躯不受控制地上下起伏。
耳边传来兵刃交击的刺耳响声,男人粗犷的嘶吼声,中间还夹杂着垂死者断断续续的哀嚎。
显然,周遭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而林恩,此时正身处战场中心的一架飞驰的马车上!
“保护林恩少爷!我们必须冲出去!”
卫队首领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声音里透着一股绝望的狠劲。
紧接着,传来一阵刀刃砍进身体的闷响,有人闷哼了一声,几滴温热的血液溅到林恩脸上,带着一股铁锈似的腥味。
林恩试图移动手脚,换来的却是徒劳,他现在连控制自己躯体的能力都没有。
毕竟他此刻仅仅是一个刚刚离开母体不久的婴儿,脆弱得不堪一击。
透过马车帘隙的晃动,他看到外面刀光剑影闪烁不定,正在经历一场残酷无比的厮杀,生命在不断凋零。
就在这混乱与杀戮的交响曲中,一段不属于他、却又无比清晰的记忆洪流般涌入他懵懂的意识,令他头痛欲裂。
类似的体验只要多来几次,过量的记忆很容易就会将人冲击成白痴,抑或是变成精神分裂症患者。
而这一世,他的身份是斯科特帝国镇守北疆的最高统帅,“铁壁大将军”西蒙·麦尔斯的独子。
此刻,他们正遭遇死敌北境蛮族的精锐部队突袭,父亲为掩护家眷车队撤离,亲自率领卫队断后,而他们所乘坐的这辆马车,正是蛮族骑兵重点冲击的目标。
下一刻,马车在一次更为剧烈的撞击后猛地倾斜,几乎翻倒在地,与此同时外面传来护卫们最后的怒吼和蛮族狂野的欢呼声。
然而,预期的死亡并未降临。
一阵更加沉重、更具纪律性的马蹄声如雷鸣般由远及近,一面熟悉的黑色猛虎旗帜猛地闯入视野,那是麦尔斯家族的徽记!
“大将军来了!”
残存的护卫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呐喊。
林恩努力转动脖颈,透过晃动的帘子,他瞥见一个如山岳般雄伟的身影,披挂着沾染血污的厚重铠甲,手持一柄巨剑,如同战神般冲入敌阵,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蛮族骑兵竟无一合之敌。
那人甚至无暇看向马车,但他所带来的绝对力量与安全感,瞬间扭转了战场的局势。
那就是他的父亲,西蒙·麦尔斯。
危机暂时解除,马车在残余护卫和父亲麾下精锐的簇拥下,朝着要塞方向疾驰而去。
林恩躺在襁褓中,望着被血色夕阳染红的天空,感受着身下马车无情的颠簸。
这一刻,战场的残酷、父亲的强大、以及自身极致的渺小与脆弱,深深地印刻在他初生的灵魂之上。
这一世的林恩,被父亲取名为林恩·麦尔斯,他的童年没有什么温馨的记忆,打从记事起,耳边响起的就是刀剑碰撞声、战鼓和号角声,小小年纪的他就见惯了生离死别。
林恩学会走路是在军营的校场上,就连玩具也是父亲打磨过的断箭箭头和淘汰下来的小型盾牌。
边疆的风沙、冰冷的城墙、以及永远需要警惕的残酷无比的蛮族,便是林恩幼年时的整个世界。
然而在林恩十岁那年,奥拓六世国王亲自颁下圣旨,召这位大将军之子返回帝都,进入唯有最显赫贵族子嗣才有资格入学的皇家学院就读。
不过,帝都虽然繁华安宁,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林恩却一点也喜欢不起来,重要的是他和那些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完全合不来。
六年过去了,他非但没被磨去棱角,反而越发锋芒毕露。
刚满十六岁,他就毫不犹豫地放下一切,像冲出笼子的鹰一样,毅然选择了参军。
命运的残酷转折接踵而至。一场与北方蛮族的决战中,帝国的铁壁将军西蒙·麦尔斯壮烈殉国。
父亲这块巨盾轰然倒下,年轻的林恩接过那柄染血的家族巨剑,被奥拓六世任命为帝国镇守北境的新任统帅。
血与火的洗礼将他淬炼得愈发锋芒毕露,仅用五年,他以其赫赫战功与铁血手腕,获封为斯科特帝国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公爵。
世人皆称他“铁血公爵”,其名号在北境让无数蛮族闻风丧胆,打的蛮族主动求和,林恩做到了他父亲都未曾做到的事情。
可随着他的声望越来越高,在帝都却引来无数猜忌。
两年后,帝国的天空再次阴云密布,奥拓六世陛下突遭奸人毒害,命不久矣,巨大的权力真空瞬间引爆了积攒已久的矛盾,帝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内忧外患之中,摇摇欲坠。
就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林恩被紧急从北境召回帝都。
那位仁慈却终显软弱的君主,用尽最后气力抓住他的手,浑浊的眼眸中盛满了无尽的恳求与深切的忧虑。
“林恩,我果然没看错你,当年的那个小家伙,如今已经成为了帝国最为牢固的基石。”奥拓六世的气息微弱如游丝,目光却牢牢锁在他脸上,“艾丽娅和整个国家.就托付给你了”
林恩顺着奥拓六世艰难转动的目光看去,只见年仅十四岁的大皇女艾莉亚蜷缩在角落里,单薄的肩膀因哭泣而微微颤抖,宛如一只在暴风雨中迷失方向、惊慌失措的幼鹿。
这一刻,无需更多的誓言与承诺,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决心,已如同钢铁般在他心中铸成。
他将成为她的盾,她的剑,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接下来的十年,是血与火的十年。
帝国边境战乱不断,死灰复燃的北境蛮族再次崛起,蠢蠢欲动,南方诸省的总督手握重兵,根本没有将年轻的女帝放在眼里,对其圣谕也是阳奉阴违,不仅如此,就连各大教会也开始不断渗透,妄图插手帝国内政。
林恩几乎未曾有一日安眠,他率领着帝国军团南征北战,在“黑森林峡谷”以三万大军击溃蛮族十万大军,并一举荡平了蛮族,彻底解决困扰斯科特帝国数百年的忧患,却也让他背上了“屠夫”的骂名。
他在帝都运筹帷幄,替艾莉亚剪除那些心怀叵测的元老院贵族,将财政一步步收归王座。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教导艾莉亚剑术、权谋、帝王心术,看着她从一个怯懦的少女,逐渐成长为一位眼神坚定、举止威严的女帝。
他为她挡下过三次暗杀,最严重的一次,淬毒的匕首离他的心脏只有一寸。
甚至他在一次史无前例的天灾降临,帝国财政濒临崩溃时,变卖了自己所有的封地和祖产,充入国库,稳定了民心。
林恩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甚至更多。
然而,随着艾莉亚的羽翼日渐丰满,他们之间却悄然出现了裂痕。
她开始不再称呼他为“林恩老师”,而是疏离的“公爵阁下”。
她开始在一些政事上驳回他的提议,并重用一些善于阿谀奉承的年轻贵族。
在帝都开始有流言蜚语,说林恩的权柄早已越过女帝——他不仅手握重兵,更窥视着王座之上,有僭越之心。
林恩听到了这些风声,却只是一笑置之,甚至都没打算辩解什么。
他清楚地知道,确实到了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可就在他下定决心要彻底抽身、远离这权力旋涡之际,一道突如其来的诏令自王宫传出——
女帝紧急召见。
林恩未作迟疑,卸下随身佩剑,如同过往无数次那样,步入那座他无比熟悉的宫殿。
宫殿异常空旷,只有壁炉中的火焰在噼啪作响。
艾莉亚端坐在璀璨的黄金王座上,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既美丽又冰冷。
她身边站着的不再是往日的老臣,而是她重新提拔的亲信。
“林恩·麦尔斯。”她的声音清脆,却不带一丝温度,在大殿中回荡,“你可知罪?”
林恩心中一沉,但仍单膝跪地,低头道:“陛下,臣不知何罪之有。”
艾莉亚没有看他,只是微微抬手。
新上任的审判庭长上前一步,展开一卷羊皮纸,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宣读:“林恩·麦尔斯,涉嫌勾结敌国,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按其罪,当处以斩首!”
而所谓的证据,是他与科林帝国宰相加拉赫·阿诺德往来的密信,就连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以及几名被严刑拷打都不曾屈服,直到被家人生命作为威胁后被迫“认罪”的部下证词。
这一切荒谬得可笑,却又恶毒得令人心寒。
艾莉亚终于将目光投向他,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依赖与温情,只剩下帝王的无情和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证据确凿,林恩,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这一刻,林恩全明白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切的主导者,正是他倾尽一生守护的人。她不需要他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最大的罪过。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瞬间淹没了他,甚至压过了愤怒。
皇宫卫队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他没有反抗,只是死死地盯着王座上的那个女人。
他没有说话,但是目光灼灼,与艾莉亚对视在了一起。
艾莉亚似乎是内心有愧,选择避开了他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在走到近前时,才轻声道:“为了帝国.必须牺牲你。你的存在,会让贵族不安,会让民众只知林恩·麦尔斯而不知女帝。”
“林恩阁下,我想你应该明白,斯科特帝国不需要第二个太阳。”
下一刻,她挥了挥手,仿佛拂去一粒尘埃:“拖下去,处以死刑,首级悬挂于城门三日。”
冰冷的剑锋切入脖颈,剧痛传来的瞬间,林恩看到的最后景象,是艾莉亚微微侧过去的脸上,似乎有一滴泪水滑落,但很快被她用手指拭去。
那或许是错觉,又或许是这场残酷戏剧的最后一点余韵。
他的头颅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视野陷入永恒的黑暗。
意识抽离的最后一刻,林恩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彻骨的冰冷和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的嘲讽。
再次苏醒时,温暖的烛光包裹着林恩,他发现自己在一个简陋却整洁的木屋里,仍旧是在襁褓里的孩童。
这一世,他出生在了尤金公国边陲小镇,他的父亲叫内尔·塞拉斯,是小镇唯一的一位牧师,身上穿着亚麻布的朴素长袍,看起来和蔼而虔诚。
林恩·塞拉斯天生拥有对各种草药的精妙理解和对神圣魔法的亲和力,在父亲内尔的悉心教导下,他很快就显露出了过人的天赋。
并且这一世的林恩性情温和,悲天悯人,坚信女神教义中的仁爱与救赎。
维斯塔里亚镇位于尤金公国边境,土地贫瘠,时常有魔物从附近的沃玛森林中出来袭扰,人民生活困苦且缺乏医疗资源。
林恩长大后,接替了他父亲的职位,他用从沃玛森林中采来的草药熬制汤剂,治愈了小镇无数人的伤病;他用散发着微光的手掌,用神圣魔法让被魔物利爪撕裂重伤的猎人伤口愈合。
甚至甚至在一次可怕的瘟疫中,林恩不顾自身安危,日夜不停地祈祷、施法、治疗,最终遏制了疫情的蔓延,拯救了数万人的生命。
他的名声很快传扬开来,人们称他为“圣徒塞拉斯”。不仅是维斯塔里亚,周边城镇甚至更远地方的人都不远千里而来,只求能得到他的一次治疗或祝福。
林恩从未收取任何费用,只接受一些食物或日常用品作为捐赠。
小镇因为他而逐渐繁荣起来,人们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
然而,光芒之下,阴影开始滋生。
小镇原本的老神父对他日益增长的声望感到嫉妒和不安,远在行省首府的教会主教也注意到了这个“不守规矩”的乡下牧师——他未曾经过严格的神学院培训,使用的神术似乎也不同于正统教典记载,效果却好得惊人。
于是乎,一些流言开始悄然传播:有人说他的力量并非来自女神,而是与森林中的魔物做了交易;有人说他治愈的人,其实灵魂已经被玷污
林恩对此并未在意,他坚信清者自清,依旧日夜不息地帮助所有需要他的人。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一位从首府来的审判骑士团长,带着一队精锐骑士进驻了小镇。他们宣称接到举报,林恩涉嫌使用黑暗魔法,与魔族勾结,是潜伏在人类中的异端。
恐慌迅速蔓延,那些曾受惠于林恩的人,有的站出来为他辩护,但更多的则在恐惧和煽动下选择了沉默,甚至倒戈相向。
“他治好的病会不会复发?”
“他用的魔法看起来确实有点奇怪.”
“不然他怎么那么厉害?肯定有问题!”
猜忌和愚昧如同毒草般疯狂生长。
审判在小镇广场仓促举行,所谓的证据漏洞百出:几本被曲解含义的古老草药学笔记、几个被严刑拷打后指认他的地痞、以及审判骑士团长言之凿凿的“神圣感应”——他声称感受到林恩身上有“黑暗的气息”。
林恩被绑在审判架上,他试图解释,但他的声音被周围人群越来越响亮的“烧死他!”“异端!”的呼喊所淹没。
他看到了那些他曾拼尽全力救活的人,此刻正用恐惧和仇恨的眼神看着他;他曾帮助过的孩子,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不让他看自己一眼。
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绝望,缓缓浸透了他的灵魂。
没有奇迹,没有女神的救赎。
审判团一致通过,判处火刑。
行刑日,天空阴沉。
林恩被剥去长袍,仅着单衣,牢牢地绑在广场中央的十字架上,脚下堆满了浸满松脂的干柴。
审判骑士团长高举火把,大声宣布着林恩的“罪状”,最后将火把扔向了柴堆。
火焰瞬间窜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剧痛吞噬着他的肌肤、血肉.周围的人群在欢呼,在祈祷,仿佛在庆祝一个魔鬼的灭亡。
浓烟呛入他的肺腑,他无法呼吸,视野开始模糊。
在意识被彻底焚毁的前一刻,他透过跳跃的火焰,仿佛看到了高悬于苍穹的命运丝线,冰冷而嘲讽地闪烁着。
他忽然明白了,这不是对他罪行的惩罚,而是人性深处那无法照亮的黑暗,以及命运无常的残酷玩笑。
火焰最终将他吞没,只留下一地灰烬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焦糊味。
维斯塔里亚小镇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死寂,仿佛从未有过一位名为林恩·塞拉斯的圣徒。
无数次的轮回过后,这一次的苏醒,伴随着羽毛笔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以及窗外传来的喧嚣掌声。
林恩坐在一张华丽的书桌前,周围是堆迭如山的书籍和手稿。他是林恩·维斯特,这片大陆上最负盛名的家、诗人、哲学家。
他出身于一个没落但极具文化底蕴的贵族家庭,自幼展现出惊人的文学天赋。
二十岁时出版的《星空寓言》,以瑰丽的想象和深邃的哲理风靡整个大陆,被无数贵族和学者奉为经典。
他笔下的故事恢弘壮丽,歌颂自由、爱与勇气,讽刺僵化的教条与虚伪的权贵。
他本人俊美无俦,风度翩翩,谈吐优雅,无论是强大的奥术师、尊贵的女王还是普通的市民,都是他的忠实读者。
他巡回各国举行朗诵会,所到之处万人空巷;他在顶级沙龙中与智者辩论,妙语连珠;他甚至受到多位女王和公主的公开倾慕。
林恩的人生,仿佛一颗璀璨的星辰,高悬于众生之上,散发着令人艳羡的光芒。
他几乎拥有了一切:才华、名声、财富、容貌、尊贵的身份。
他真诚地热爱着这个世界,并用他的笔描绘着他心中的理想国。
然而,他忘记了,极致的荣耀也会投射出极致的阴影。
当他应诺顿王国皇家学院的邀请,前往这个北方最强大、但也以严苛专制闻名的帝国进行巡回演讲时,灾难悄然降临。
诺顿王国的老国王刚刚去世,新王奥古斯三世继位,这位年轻的国王性情暴戾、猜忌多疑,且极度自卑又自大。
他渴望得到文化界的认可,却本身学识浅薄。他试图拉拢林恩,希望他能为王室歌功颂德,却被林恩委婉拒绝——他的作品从不服务于特定权贵。
恰在此时,林恩的最新作品《笼中夜莺》出版了,风靡整个大陆。
书中描写了一位残暴而愚蠢的国王,如何因为嫉妒一只夜莺的自由与歌声,而将其囚禁于金笼之中,最终夜莺忧郁而死的故事。
这本是文学中常见的隐喻,但在奥古斯三世和他身边那些善于揣测上意的谄媚者眼中,这无疑是对新王的巨大羞辱和影射。
“他在讽刺陛下!他在用他那些该死的文字挑战王权的威严!”
近臣们在国王耳边低语。
奥古斯三世的怒火被瞬间点燃。没有任何审判程序,甚至没有公开的指控,就在林恩下榻于王国最豪华酒店的当天夜晚,一队如狼似虎的王室卫队破门而入,以“涉嫌诽谤污蔑君主”的罪名,将他强行逮捕,秘密关押进了王宫地底最深处的监牢。
地狱般的日子开始了,奥古斯三世不仅要林恩死,更要彻底摧毁他引以为傲的一切。
国王亲自来到地牢,冷笑着看着被铁链锁住的林恩:“林恩阁下,你不是擅长用笔书写永恒,用言语描绘理想吗?今天便教你认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现实。”
行刑的狱卒们首先用烧红的烙铁,毁掉了林恩那张令无数人倾倒的俊美面容,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在污浊的空气中。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咬碎了牙,没有求饶。
接着,刽子手用沉重的铁锤,残忍地敲碎了他的膝盖和脚踝,让他永远无法再站立行走,更无法踏上他热爱的巡回演讲之路。
然后,他们剜去了他那双曾洞察人心、闪烁着智慧光芒的蓝色眼睛,将他投入永恒的黑暗。
最后,他们斩断了他用来书写一切的右手,一根一根地折断了他左手的手指。
曾经风靡大陆的星辰,如今成了地牢里一滩破碎的、血肉模糊的废物。没有读者知道他们崇拜的大师遭遇了什么,官方只是宣称林恩·维斯特已悄然离开王国。
奥古斯三世心满意足,他认为自己彻底碾碎了这只“夜莺”。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中,林恩残存的意识里,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艾莉亚的背叛、小镇居民的背刺开始闪烁、串联。
一种超越个体痛苦的明悟缓缓升起。
这无尽的轮回,这重复的绝望.
当看守丢给林恩一块发霉的面包时,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猛地将额头撞向冰冷粗糙的石墙。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这一次,死亡带来的不仅是终结,还有一丝冰冷的、积攒了无数次的嘲弄。
在经历了亿万次惨烈绝望的死亡轮回后,这近乎永恒的试炼,终于过去了属于它的第一秒。
茧外的虚无中,命运之囚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凝滞的波澜。
祂注视着茧内那缕非但未曾黯淡、反而在亿万次毁灭中变得愈发凝练、甚至透出冰冷微光的灵魂,一种从未有过的震颤悄然浮现。
这不合逻辑。
这不应存在。
无论是多么坚韧的灵魂,在如此规模的绝望冲刷下,要么彻底崩坏,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要么被磨去所有棱角与自我,融为命运洪流中又一滴无知无觉的水珠。
这是规则,是定数。
然而,林恩却成为了唯一的例外。
他不仅维持住了完整的自我意识,没有堕落迷失,其灵魂甚至变得更加难以揣度。
一种脱离掌控的预感,如同细微却冰冷的毒刺,悄然扎入命运之囚那浩瀚的感知中,带来了一丝连它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忌惮。
祂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就在林恩刚刚从那最后一次轮回的死亡余韵中定下心神,准备迎接下一次轮回时,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模糊!
并非先前那种空间转换的撕裂感,而更像是一种.意识层面的强行覆盖和篡改。
剧烈的眩晕袭来,林恩甚至来不及捕捉命运之囚的任何气息,便彻底失去了对那具“茧内意识体”的感知。
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并非血腥战场或冰冷王座,而是洁白无瑕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身体传来一阵虚弱的酸痛,尤其是头部,如同被重物击打过般闷痛不已。
他茫然地转动眼球,看到的是围在病床旁、几张写满担忧与惊喜的脸庞。
“林恩!你终于醒了!吓死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