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年关的喜庆被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笼罩。
接连在朝堂、经济、外交上遭受重创的世家大族,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他们曾经影响力根深蒂固,如今却在慕容嫣新政下逐渐被寒门将领和皇室亲信掌握的军队。
这是他们最后,也是最危险的一张牌。
京畿以西八十里,龙武军大营。
龙武军乃拱卫京师的精锐之一,主将雷啸,出身寒微,凭军功累迁至显位,素以治军严苛、忠心耿耿著称。
夜色深沉,军营中除了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和刁斗之声,一片肃静。
中军大帐内,烛火摇曳。
雷啸并未安寝,而是身着常服,伏案研究着边境送来的军情塘报。
他年约四旬,面容粗犷,一道刀疤从眉骨划至脸颊,更添几分悍勇。
忽然,亲兵队长悄无声息地入内,低声道:“将军,营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将军故人之后,有要事相商。”
随即递上一枚半片古玉。
雷啸接过古玉,眼神微微一凝。
这玉,他认得,是当年他落魄时,曾受过太原王氏一位旁支长老的一饭之恩的信物。
多年来,王家从未以此要求过什么,此时派人深夜持信物来访,其意不言自明。
“带他从小门进来,直接领到偏帐,搜身,确认无夹带。”雷啸声音低沉,面无表情。
片刻后,偏帐内。
一个穿着普通商贾服饰、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在两名虎视眈眈的亲兵监视下,略显局促地站着。
雷啸屏退左右,只留亲兵队长在帐口守卫。
“小人王禄,奉家主之命,特来拜见雷将军。”来人躬身行礼,姿态谦卑。
雷啸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目光如炬:“王家主?哪位家主?有何要事,需深夜来访?”
王禄陪笑道:“自然是太原王氏家主王珣公。将军是爽快人,小人便直说了。如今朝局动荡,女主当权,宠信奸佞,打压忠良,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我王氏及诸多世家,深感忧虑,愿共扶社稷,重振朝纲。素闻将军忠勇,乃国家栋梁,特命小人前来,陈说利害。”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份礼单,恭敬呈上,
“此乃家主一点心意,望将军笑纳。若将军愿在关键时刻,稳住京畿局势,助我等清君侧,正乾坤,事后,封侯拜将,裂土封疆,不在话下!”
礼单上列着黄金千两,良田万亩,珠宝古玩无数,确实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人动心的巨额财富。
雷啸拿起礼单,扫了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清君侧?正乾坤?如何清?如何正?”
王禄见其似有意动,心中一喜,压低声音道:“只需将军在合适之时,紧闭营门,约束部下,对京城之事作壁上观即可。待我等联合各方力量,解决了宫中之‘患’,将军便是首功!届时,新君即位,将军便是从龙之臣!”
雷啸的手指在礼单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住王禄:“宫中之‘患’?你指的是陛下?”
王禄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一寒,强笑道:“将军明鉴,牝鸡司晨,终非国福。我等乃是为了大乾的万年基业”
“够了!”雷啸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
他身材高大,这一起身,一股久经沙场的煞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拿起那份礼单,三两下撕得粉碎,掷于王禄面前!
“王珣老儿!还有你们这些世家!真是好大的狗胆!”雷啸声如洪钟,怒目圆睁,“竟敢密谋弑君!还想拖我雷啸下水?!我雷啸虽出身微贱,但也知忠君爱国四字怎么写!陛下励精图治,整顿军政,乃英明之主!尔等魑魅魍魉,也配谈社稷江山?!”
王禄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后退:“将军息怒!将军息怒!此事还可再议”
“议个屁!”雷啸厉声喝道,“来人!”
帐外亲兵队长应声而入。
“将此逆贼拿下!严加看管!连同这信物礼单碎片,一并封存!”雷啸命令道,随即又补充,“立刻备马!本将要连夜入宫,面见陛下!”
子时末,凤寰宫寝殿依旧灯火通明。
慕容嫣并未入睡,身穿着那身黑金苏锦棉质百鸟朝凤睡裙——神凤降世裙,外罩一件轻软的黑金色苏锦长衫,正倚在暖榻上,就着明亮的宫灯,翻阅着一本古籍。
林臻坐在榻边,手中拿着一把小银剪,正细心修剪着灯花,让光线更柔和些。
神凤降世裙在深夜的寝殿中,流淌着静谧华贵的光泽。
极致玄黑的苏锦底料吸吮着温暖的烛光,色泽愈发沉静深邃,织入的金色棉绒与真金线泛着幽幽的暗金波光,与殿内的安宁融为一体。
睡裙之上,那只擎天巨凤在夜间敛去所有锋芒,凤羽线条柔和,更显雍容。
宽大轻盈的喇叭袖一只软软垂落,拂过榻边的狐裘,另一只则搭在慕容嫣持书的手腕旁。
她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在灯下温润。
而那苏锦拖尾,连同长衫的下摆,迤逦地铺满了榻前的大片地毯,墨金色的锦缎在柔软的地毯上,如同夜色中流淌的暗河,华美而静谧。
殿外传来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暗卫统领的声音响起:“陛下,亲王,龙武军主将雷啸将军有十万火急之事,深夜求见!”
慕容嫣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林臻也放下了银剪,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了然。
“宣。”慕容嫣放下书卷,声音平静。
很快,一身风尘、甲胄未卸的雷啸,在暗卫引领下大步走入寝殿。
他虽经连夜奔波,但步履沉稳,目光坚定。进入这温暖奢华的寝宫,看到榻上只着睡裙、慵懒华贵的女帝,以及一旁气度沉凝的亲王,他并无丝毫局促,径直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末将雷啸,叩见陛下!殿下!深夜惊驾,死罪!”
慕容嫣微微坐直了些身子,目光落在雷啸身上,柔和而带着一丝审视:“雷将军,何事如此紧急?平身说话吧。”
“谢陛下!”雷啸起身,依旧躬身,将今夜军营之事,原原本本,清晰扼要地禀报了一遍,包括王禄如何持信物来访,如何利诱,如何暗示弑君阴谋,以及自己如何应对。
最后,他双手呈上那半片古玉和已经被他仔细收集起来的礼单碎片:“此乃逆贼信物及罪证,末将不敢擅专,特来呈报陛下!龙武军上下,唯陛下马首是瞻,誓死效忠!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他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寝殿内回荡。
慕容嫣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似是欣慰的弧度。她没有立刻去接那些证据,而是对林臻,轻轻点了点头。
林臻会意,起身走上前,从雷啸手中接过古玉和碎片,仔细查看后,对慕容嫣微微颔首,确认无误。
慕容嫣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雷啸,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赞许:“雷将军忠勇可嘉朕心甚慰。”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平淡却带着无形的重量,
“此事朕知道了。将军且先回营稳住局势,今夜之事暂不外传。龙武军朕信得过。”
没有过多的褒奖,没有激动的情绪,但这份平静的信任,却比任何赏赐更让雷啸感到沉重与荣耀。
他深知,这是将他与龙武军的前途,彻底绑在了女帝的战车之上。
“末将遵旨!末将告退!”雷啸再次躬身行礼,退后几步,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挺拔如松。
待雷啸离去,殿内恢复宁静。慕容嫣轻轻吁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入引枕,揉了揉眉心。
林臻走回榻边,将证据放在一旁小几上,伸手为她轻轻按摩着太阳穴:“世家果然还是不死心,竟将手伸向了军队。”
慕容嫣闭着眼,享受着他的按摩,轻声哼道:“垂死挣扎罢了,他们越是这样,暴露得就越快。”
她的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不过雷啸此人倒是可用之才。”
“嫣儿打算如何处置?”林臻问。
慕容嫣睁开眼,凤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不急,让雷啸先回去稳住王家,朕倒要看看王家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精彩表演。”
她的语气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翻身坐起,对林臻伸出手:“夫君扶朕起来”
林臻立刻伸手将她扶起。
慕容嫣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那迤逦的五丈拖尾在她身后无声地滑动。
忽然,她猛地回转身!
动作带着一种洞悉全局后的决断!
那轻盈华贵的墨金色裙摆与长衫下摆因这迅猛的回转被猛地带起,如同暗夜中绽放的墨莲,唰啦一声扫过厚重的地毯!
随着裙摆的骤然飘起——赫然露出了里面那金线密织、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的“满地织金”内衬!
百凤朝阳的纹路在瞬间闪耀,金光流淌,尊贵、耀眼,且带着一种将一切阴谋尽收眼底、从容布局的绝对自信!
裙摆落下,华光内敛。
慕容嫣看向林臻,眼中闪烁着睿智而冰冷的光芒:“夫君传朕密令让‘夜枭’盯紧太原王氏所有核心子弟的动向,尤其是与各地军镇有联系的,一有异动,即刻来报!”
“好。”林臻点头应下。
慕容嫣重新走回榻边,脸上露出一丝倦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好了,烦心事明日再想夫君陪朕安歇吧。”
林臻将她拥入怀中,走向龙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