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完了素州，又在江南磨蹭了小半个月，与吴国那边的谈判依旧在鸡同鸭讲，楚渊彻底失去了耐心。
什么狗屁谈判，还不如回京城陪老婆孩子。
他直接把烂摊子丢给了尘晟，只交代了一句“钱到位就行”，便下令龙船舰队启程，浩浩荡荡地自顾自回了京。
留下江南一众官员和吴国使团，在风中凌乱。
……
赵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抵达大夏京郊码头的。
鼎元四年的秋天，雨水似乎格外多。
乌篷船在烟雨朦胧的河道上缓缓行驶，冰冷的雨丝斜斜地打在船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也敲打在赵烨那颗七上八下的心里。
他手中，摊开着一份最新的《大夏时报》。
头版，赫然是楚渊在江南时，随口吟出的半首诗。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赵烨反复咀嚼着这短短两句，只觉得一股霸道雄浑之气扑面而来。
东风？
这是指大夏的兵锋吗？
花千树，星如雨，这描绘的是战争的绚烂，还是暗指江南诸国，终将如烟火般，在大夏的兵锋下璀璨一瞬，而后寂灭？
他越想，心越沉。
身旁的老太监低声道：“陛下，天凉，仔细龙体。”
赵烨摆了摆手，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两句诗，仿佛要从墨迹中，看穿那位大夏帝王的心思。
楚渊。
这次见面，将决定宋国的生死。
…………
养心殿。
楚渊正半靠在软塌上，看着欧阳蓉素手烹茶，袅袅的茶香让他昏昏欲睡。
回京的感觉，真好。
不用再应付那些繁文缛节，也不用听底下人吵架。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小德子碎步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陛下，江南八百里加急。”
楚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念。”
“启禀陛下，因连日暴雨，洋州山洪暴发，冲毁良田数万亩，百姓流离失所者，已逾十万……”
楚渊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又来？
还让不让人歇了？
他睁开眼，看向一旁的欧阳蓉，没好气地问道：“救灾这种事，该谁去？”
欧阳蓉正将第一杯茶递过来，闻言，手腕微微一顿。
她沉吟片刻，美眸流转，轻声道：“此事重大，非一人可决。洋州乃江南富庶之地，关系漕运税收，若处置不当，恐动摇国本。”
“依臣妾看，需一位德高望重之人统筹全局，一位精于算计之人调度钱粮，还需一位有大才之人居中谋划，方能万全。”
楚渊听得脑子都大了。
“说人话。”
欧阳蓉噗嗤一笑，道：“王忠老爷子，德高望重，可安抚民心。”
“柳万金首辅，商人出身，精于算计，可掌钱粮。”
“至于谋划之人……”欧阳蓉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欣赏，“臣妾以为，那位‘麒麟之才’郭甲，可当此任。”
楚渊想了想。
王忠，老古板，但名声好用。
柳万金，自己老丈人，会搞钱。
郭甲？哦，那个总能猜到自己心思（虽然全猜错）的年轻人。
行吧。
这三个人，看起来就很能干的样子。
把事情交给他们，自己就可以继续躺着了。
“准了。”
楚渊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传旨，命王忠、柳万金、郭甲即刻启程，前往洋州，全权负责赈灾事宜。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朕只有一个要求。”
他顿了顿，打了个哈欠。
“别再拿这种破事来烦朕。”
“是。”小德子躬身退下。
欧阳蓉看着楚渊那副懒散的模样，眼中却满是痴迷。
举重若轻，挥洒自如。
面对十万灾民的惊天大事，陛下只用了三言两语，便组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赈灾三人组”。
这等魄力，这等识人之明。
不愧是，她的男人。
…………
三日后。
楚渊终于在御书房，见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宋帝赵烨。
赵烨比上一次会面变得更加憔悴了。
他穿着一身并不奢华的龙纹常服，面色有些苍白，站在那里，身形单薄，眼神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紧张和恭敬。
“赵烨，见过夏帝陛下。”
他深深一躬，姿态放得极低。
“自家人，别这么客气。”
楚渊从书案后绕了出来，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朕刚从吴国回来，你妹妹赵婉，还念叨你呢。”
楚渊随口提了一句。
赵烨连忙挤出一个笑容，顺着话头说道：“有劳夏帝陛下和贵妃挂念了，说起来，赵烨与吴王孙瑜，也是神交已久，只恨无缘一见。”
“说吧。”楚渊拿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
“你这次来，又有什么事？”
赵烨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一份绘制得极为精美的地图，双手呈上。
“夏帝陛下，请看。”
小德子连忙上前，将地图在楚渊面前的地板上展开。
那是一副囊括了宋夏两国，以及周边水系的详细舆论图。
赵烨走到地图前，指着宋国境内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以及大夏境内的一条支流，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夏帝陛下，赵烨此次前来，是有一不情之请！”
“臣以为，我宋夏两国，既为兄弟之邦，当共同繁荣！”
“这条‘通天河’，乃我宋国第一大水系，而这条‘清江’，则是大夏江南漕运要道。二者相距，不过三百里！”
“若是能开凿一条运河，将这两条大河连接起来！到那时，大夏的商船便可自京城顺流而下，直入我大宋腹地！而我大宋的特产，也能源源不断地运往大夏！”
“此乃……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千古伟业啊！”
赵烨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两国商贸繁荣，百姓安居乐业的盛景。
“噗——”
楚渊刚吃到嘴里的葡萄差点喷出来。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赵烨。
什么玩意？
修运河？
还是连接两国的，利在千秋的大运河？！
楚渊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十万个警报同时拉响。
他眼前甚至已经出现了系统那喜庆的提示框。
【叮！检测到宿主即将开启“千古一帝”级工程，预计国运值 100000！】
【叮！此举将极大促进两国经济融合，民心所向，预计国运值 200000！】
【叮！……】
卧槽！
楚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他妈哪里是运河？这分明是通往国运值爆表，让他永远无法“下班”的无间地狱！
他的脸，瞬间就沉了下去。
眼神，也变得冰冷起来。
他拿着葡萄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
不行！
绝对不行！
谁敢在朕的败国大业上挖坑，朕就埋了谁！
然而，楚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落在赵烨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景象。
赵烨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他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为什么是这种眼神？
那是一种被打断了谋划，甚至是被看穿了伪装的……冰冷与不悦！
赵烨的脑子飞速运转。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修运河，对大夏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没理由拒绝……
除非！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宋国“利在千秋”！
他想的是吞并！
他要的是一个孱弱、封闭、只能依附于大夏的宋国，而不是一个能通过运河与外界加强联系，从而获得发展机会的宋国！
这条运河，在他看来，不是连接两国的纽带，而是为我大宋续命的血管！
他生气了！
他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他一眼看穿了！
“轰！”
赵烨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甚至从楚渊那冰冷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杀意！
完了！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夏……夏帝陛下！”
“是……是赵烨孟浪了！竟想出此等劳民伤财之策！”
“此议……此议作废！”
赵烨慌慌张张的，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楚渊看着他这副模样，愣住了。
嗯？
怎么回事？
怎么自己还没开口，他就自己把提议给否了？
而且，还说这是“劳民伤财”之策？
哎？
这小子，可以啊！
思想觉悟很高嘛！
竟然主动帮朕找好了拒绝的理由！
楚渊心中的怒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脸上的冰冷也随之融化，重新挂上了那副和煦的笑容。
他上前一步，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赵老弟，你这是干什么。”
“快起来，快起来。”
“朕又没说不同意，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楚渊笑道：“这毕竟是千古大业，事关重大，耗费巨大，朕……只是需要，好好考虑考虑。”
“不不不！”
赵烨吓得连连摆手，哪里还敢让他考虑。
“是我思虑不周！大夏刚刚经历战事，百废待兴，洋州又发大水，国库正是紧张的时候，怎能再兴此等浩大工程！”
“陛下能体恤民力，爱惜百姓，实乃万民之福，是赵烨糊涂！”
楚渊听着，心里都快笑开花了。
人才啊！
真是个人才啊！
这理由找的，简直是天衣无缝！
连朕自己都差点信了！
“你能这么想，朕心甚慰。”楚渊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这赵烨，真是越来越顺眼了。
……
走出御书房的赵烨，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人搀扶着，才回到了驿馆。
他关上房门，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早已湿透了内衫。
太可怕了！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楚渊，真的对他动了杀心！
他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脑海里疯狂地回放着刚才在御书房里的每一个细节。
楚渊的沉默。
楚渊那冰冷的眼神。
楚渊手指收紧的动作。
所有的线索，在他的脑海中串联，最终，指向了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结论。
楚渊，不仅要灭吴！
他下一个目标，就是宋国！
想明白这一切的赵烨，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好一招，瞒天过海，声东击西！
他终于明白了老师范仲的话。
猛虎下山，不是为了跟兔子商量晚饭吃什么。
而是为了，吃掉所有的兔子！
不行！
不能再等了！
赵烨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宋国，绝不能成为下一个吴国！
既然你想灭吴，那我就帮你一把！
帮你把这把火，烧得更旺！
他想起了老师的计策。
离间！
没错，离间！
他要让楚渊对吴国的恶感与杀意，达到顶峰！
赵烨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眼神变幻不定。
……
与此同时。
江南，洋州。
三道身影，披着蓑衣，站在暴雨倾盆的堤坝上。
正是连夜赶来的王忠、柳万金和郭甲。
看着下方如同怒龙般翻滚的洪水，以及远处被淹没的村庄，三人的脸色，都无比凝重。
“来不及了，必须立刻分洪！”郭甲年轻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显得格外清晰、冷静。
柳万金看着地图，手指重重一点：“分洪口，就设在这里！下游是片荒滩，损失最小！”
王忠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若隐若现的州府衙门，声音沉稳如山。
“传令下去，征调城内所有青壮，堵塞决口！所有官仓，全部打开！一个时辰内，老夫要看到热粥，送到每一个灾民的手里！”
“另，命锦衣卫封锁全城！但凡有趁机哄抬物价、发国难财者……”
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