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女人又要算计他

顾淮安一回头,沈郁就站在门口。

她已经换上了刚买的那身衣裳。

白衬衫扎进工装裤腰里,袖口挽了几道,露出一截细白手臂。

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

顾淮安皱眉。

谁让她上来的。

陆建国刚要训人,一看门口是个漂亮姑娘,话也堵在了嗓子眼。

他在这部队里待了大半辈子,见惯了那些穿着列宁装、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同志,一猛子看到这么一号人物,不由得一愣。

就这身段,这模样,怕是省文工团那个跳《白毛女》的台柱子来了,也得被压下去一头。

“你是?”

陆建国推了推眼镜片,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些。

顾淮安看着沈郁那副招摇的模样,眸色沉了沉。

他跨到她面前,挡住了陆建国的视线。

“不是让你在车里老实待着?”

他压着嗓子,语气听着有些凶,“这里是团部,你看这儿是你能随便进的地方?”

“我再不来,您这帽子都戴不住了吧?”

顾淮安瞪她:“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刚才我在楼下听见有人喊嗓子了。”

沈郁弯了弯眼睛,绕开顾淮安这堵人墙,走到办公桌前。

她站定,抬手敬了个并不标准的军礼。

“政委好,我是沈郁。听说有人往您这儿递了小话,说我作风不正,还打村干部?”

被找上门来,陆建国多少有些尴尬,“哦,这个事儿,我们……”

沈郁没让他把话说完。

“政委,我这人性子直,受不得冤枉。与其让您在背后听那些闲言碎语,不如我自个儿站在这儿,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明白。”

陆建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有些发懵。

眼前这姑娘长得标致,眼神也利索,不像个心术不正的。

但这种事儿,他们谁说都没用。

他板起脸,轻咳一声:“这里是讲纪律的地方,你随便闯进来,本身就不合规矩。关于你的问题,组织上自然会派人去核实。”

沈郁点点头。

她往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个红本子,拍在陆建国面前。

“这是什么?”

“烈士证。”

沈郁说:“要是举报信说我敲诈勒索,那是拿回我爹的补助金。要是说我打村干部,那是村支书纵容流氓对我动手动脚,我不动手难道等着被糟蹋?”

“我爹是六三年堵决口没的,我作为他闺女,要是连自己的清白都护不住,那才叫给组织丢人!”

一番话连珠炮似的砸下来,陆建国愣是没找到插话的缝隙。

就瞧见那烈士证摆在眼皮子底下,烫得人心里发慌。

那年堵决口支援,他也去了。

证上的人就是他不知名的战友。

顾淮安靠在旁边,嘴里还咬着那半截灭了的烟屁股,目光落在沈郁身上,哼笑一声。

沈郁听见这声,眼珠子一转,扭头看了顾淮安一眼。

顾淮安被沈郁这一眼看得眉心微跳。

这女人又要开始算计他了。

就见沈郁转回身,手指在烈士证上点了两下,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委屈,眼睛也红了。

“政委,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投奔首长。我以为部队是个讲理的地方,没想到还是要被泼脏水。”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就要去抓桌上的结婚报告:“既然政委也信那个村支书的话,觉得我是坏种,这婚我不结了。”

陆建国一惊,赶紧伸手按住纸:“哎哎,这怎么话说的?谁说你是坏种了?这怎么越扯越远了!”

他是个老派军人,最见不得烈士家属受委屈,更别提沈郁这话里话外透着要赴死的劲儿。

“我不走还能怎么办?留在这儿给顾团长脸上抹黑吗?”

沈郁把那张纸往回拽,“我这就回向阳大队去,大不了被他们逼死,也不能连累顾团长的锦绣前程。”

顾淮安看着她那副受气包的样子,嘴角抽了一下。

来路上还说要把王大山脸抽烂,这会儿装得跟个小白菜似的。

陆建国看得头大,连忙劝:“沈郁同志,你冷静点!这不都是误会吗!你先把纸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顾淮安把烟蒂扔进搪瓷缸里,“嗤”了一声。

“老陆,你也不动动脑子,那王大山是个什么东西?为了几块钱抚恤金能把烈士子女往火坑里推,这种人的话你也信?”

“我什么时候说信了?”陆建国有些理亏。

“不信你就批。”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往陆建国手里一塞:“出了事老子担着。你要是不批,这丫头回头真出了事,我看你怎么跟她爹交代。”

陆建国:“我跟她爹交代什么!”

顾淮安想了想,说:“我跟她一块儿给她爹烧纸,让他晚上找你叙叙旧。”

陆建国:“……”

他五十多岁了,被这一唱一和弄得没了脾气,高血压都快犯了。

“行行行,我签!我签还不成吗!”

他叹了口气,拔开钢笔帽。

“但丑话说前头,调查组明天就会下来核实情况,要是真查出作风问题,你顾淮安就给我滚去养猪场喂猪!”

“喂猪就喂猪。”顾淮安一脸无所谓,“赶紧写。”

笔尖在报告上重重划了两笔,又盖上了公章。

沈郁眼泪一收,动作极快地抽走报告,委屈样也没了,一脸笑意盈盈。

“谢谢政委!您真是明察秋毫,包青天再世!”

陆建国看着她这样,愣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走了。”顾淮安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从团部出来,日头已经偏西。

顾淮安早就让小张先回去了,这会儿自己把着方向盘,车开得飞快。

车轮碾过减速带也不带踩刹车的,颠得沈郁整个人往上窜了一截,屁股重重落在硬座上。

“顾淮安!你当这是开坦克呢?”

沈郁揉着屁股,瞪着驾驶座那颗板寸头。

“娇气。”

顾淮安单手打方向盘,车子停在筒子楼下,“这点颠簸都受不了,以后怎么随军?”

“随军还得练抗摔打啊?”沈郁推开车门跳下来,揉了揉腰,“明儿你是不是还得让我负重越野?”

顾淮安拔了钥匙,把军帽扣在头上,长腿一迈跨下车,没接她的话茬。

“明儿早起,把脸洗干净点。”

沈郁没好气地问:“早起干嘛?”

“照相。”

“照相?”

“不照相怎么贴结婚证上?拿粉笔画?”

顾淮安锁了车门,把钥匙往裤兜里一揣,转身就往楼道里走。

“县里照相馆就那一家,咱得赶早,去晚了还要排队,耽误功夫。”

沈郁顿住。

这就要领证了?

她快步跟上去,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这么急?怕我不跟你了?”

顾淮安脚步一顿,回头瞥她。

“老子是怕夜长梦多。”

他伸出大手,隔着衬衫衣领捏了捏沈郁的后颈皮,磨得人发痒。

“趁现在报告批了,先把红戳盖上,成了军婚,看谁还敢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