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东宫夜话兄弟情

东宫

与奉天殿的巍峨雄壮,皇城内苑的富丽堂皇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朴素而温暖。没有过多的金玉雕饰,取而代之的是打磨得温润光滑的木质家具,墙上挂着的是笔法内敛的山水字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和茶香。

这里不像是太子的宫殿,更像是一个文人雅士的居所。

朱棣跟在朱标身后,踏入这片宁静的天地,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里带来的铁血煞气,仿佛都被这温和的氛围冲淡了几分。

朱标已经换下了一身繁复的太子朝服,只穿着一件素色的棉布常服,少了几分储君的威严,多了几分兄长的亲和。他没有让宫人伺候,而是亲自走到一张小小的红泥火炉前,提起铜壶,将沸水注入一套青瓷茶具中。

“哗啦啦……”

水声清脆,白雾氤氲,模糊了他温润的侧脸。

“坐。”朱标头也不回地说道。

朱棣依言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那身沉重的玄色重甲与这清雅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朱标洗了茶杯,将第一泡茶水倒掉,然后才重新注水,将一杯澄黄透亮的茶汤,推到了朱棣面前。

“北平天寒,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朱标没有谈论国事,没有说献俘大典,也没有提庆功宴上的觥筹交错,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兄长,关心着远行归来的弟弟。

“这次北伐,没受伤吧?”

“弟妹在北平可还舒心,几位侄儿可好”

一句句寻常的问候,不带任何政治意味,却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朱棣的心田。他从那场虚伪客套的庆功宴中脱身,浑身的戒备与冷硬,在这一刻,不知不觉地松懈了下来。

“没伤着,那些鞑子还伤不了我。”朱棣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入喉,驱散了宫道上带来的寒意,“妙云那能受委屈,弟弟我在王府还得看她眼色呢!我那几个小崽子,天天武刀弄棍的,可调皮了,等高遂在大些,到时候一起带来给大哥,问安。”

朱标闻言,也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显得格外温和。

“那便好。”

兄弟二人,一时无话,只有炉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屋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茶过两巡,朱标再次为朱棣续上一杯,这才看似随意地开口:“今晚宴上的酒,味道如何?”

朱棣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自己的兄长。

朱标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但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丝深意。

“酒太软,话太多。”朱棣沉声回答,这正是他之前对李琪等人说过的话。

“你做的对。”朱标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赞许,“那些勋贵子弟,不过是些攀附的藤蔓,离他们远些,省得脏了你的铠甲。你的功劳越大,盯着你的眼睛就越多,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自然也有想把你拉下水的。”

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就比如蓝玉。”

听到这个名字,朱棣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父皇在奉天殿敲打他,今日这庆功宴,更是将他踩进了泥里。可这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怕是难吸取教训。”朱标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他是一柄快刀,但性子有缺,锋芒毕露却不知收敛。这样的人,放在沙场上是员猛将,放在朝堂上,就是个祸害。”

朱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兄长今夜叫他来,这才是正题。

朱标转回头,看着朱棣,一字一句道:“但你不用担心他。父皇和我,都看着他。他蹦跶不起来。”

“这柄刀,父皇暂时还不想扔。留着他,一来可以继续为国征战,二来……”朱標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也是一块不错的磨刀石。”

“磨一磨军中那些骄兵悍将的傲气,也磨一磨……我们朱家这些藩王的锐气。”

朱棣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朱标的意思。蓝玉就是一条被拴住了链子的疯狗,朱元璋和朱标抓着链子,时不时地放出来,就是为了敲打他们这些手握重兵,功高盖世的儿子!

看着朱棣变化的脸色,朱标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那股属于储君的威压,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四弟,你要记住。”

“你在北平,是镇守国门的燕王,是大明的塞北长城。”

“可在应天府,在这皇城里,你只是我的弟弟。”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重重地砸在朱棣的心上。

“有大哥在,没人能动你。不管是蓝玉,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让朱棣浑身一震。他猛地抬头,看向朱标,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这是保护,是承诺,更是身为兄长,不容置疑的宣告!

然而,朱标的下一句话,却让这股暖流瞬间变得冰冷而锋利。

“但你也要记住,你的刀,只能对着塞外的敌人!”

“绝对不能,指向朝堂,指向自家人!”

这既是保护,更是警告!

一道清晰的,不容跨越的界限,被朱标用最温和的语气,最决绝地划在了朱棣的面前。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朱棣缓缓低下头,声音有些干涩:“……我明白。”

朱标脸上的严肃缓缓褪去,重新恢复了温和。他从旁边的炭盆里,拿出一个刚刚温好的紫铜手炉,塞进了朱棣的手中。

手炉入手,温暖踏实。

“北平天寒,这个带上,晚上批阅军务的时候,能暖和些。”

他站起身,走到朱棣身边,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那坚实的肩膀。

“父皇……喜欢看我们兄弟和睦。”

朱标的声音很轻,仿佛一声叹息。

“你,明白吗?”

朱棣紧紧握着手中的手炉,那股暖意仿佛一直传到了心底。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但心中的那份感动与震动,却久久无法平息。

就在这时,偏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穿翟衣,仪态端庄的女子,牵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眉清目秀,穿着一身小号锦袍的男孩,走了进来。

正是太子妃吕氏,和皇太孙,朱允炆。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吕氏柔声说道,她的目光落在朱棣身上,微微颔首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