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口,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我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像高原上悄然融化的雪水,悄无声息,却足以润湿干涸的河床。
但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让这水流肆意蔓延。
我的目标在羌塘,在安宁身上。
何雅似乎也调整好了情绪,指着天边最后一丝霞光说:“快看,太阳完全落下去了。”
我们并肩站着,看着暮色四合,草原陷入一片沉静的蓝灰色之中,只有远处的雪山顶峰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金边。
“回去吧,”何雅搓了搓手臂,“有点冷了。”
“嗯。”
我们一前一后走回旅馆,谁都没有再提刚才那短暂又危险的对话边缘。
但有些东西,一旦被风吹草动惊扰,就再难回到最初的平静。
这条征途上,除了壮阔的风景和未知的危险,似乎又多了一层复杂难言的情感纠葛。
在寂静的高原夜晚,悄然生长。
回到旅馆简陋的餐厅,张野和林茜已经坐在那里等着我们吃饭。
简单的四菜一汤,在这高原小镇已算丰盛。
席间气氛有些沉闷,主要是张野一如既往的沉默,林茜也心事重重,只偶尔应和几句。
何雅似乎已经完全从刚才那段对话中抽离出来,神色如常地吃着饭,甚至还能跟张野讨论几句明天的路线和预计的天气情况。
她表现得太过自然,反而让我心里那点异样感更加清晰。
饭后,张野照例检查车辆去了,林茜也早早回了房间。
何雅说想出去透透气,问我一起去吗?
我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点了点头。
邦达镇的夜晚比芒县更冷,星空却更加璀璨夺目,一条清晰的银河横贯天际,仿佛一条缀满钻石的巨大纱幔。
我们沿着镇子边缘一条安静的小路慢慢走着,脚下是冻得硬实的泥土,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谁都没有先开口,只有呼吸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的白雾,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江河。”
最终还是何雅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怎么了?”我放慢了一些脚步,向她问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最后在羌塘,没有找到安宁,或者找到的……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很尖锐,直指我内心最深处不愿触碰的恐惧。
我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那浩瀚得令人心悸的星空,沉默了许久。
“我不知道。”我如实回答,“也许……会继续找下去。也许,会试着接受。”
“接受什么?”她追问,语气里带着一种执拗。
接受她可能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接受我长达数月的追寻最终只是一场空?
我不知道。
这些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何雅也没有再逼问,她走到我前面几步远的地方,转过身,面对着我。
星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装着安宁,放不下她。”她的声音很轻,“这一路,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看着雪山发呆的时候,看着经幡出神的时候,甚至跟我开玩笑的时候……你的眼神深处,总藏着别的东西。”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从辩驳。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继续说道,“喜欢一个人,本身没有错。等待一个人,也没有错。我只是想告诉你,江河,路很长,人生也很长。不要把自己永远困在一个可能永远都打不开的牢笼里。”
她往前走了一步,离我更近了些,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属于高原的清冷气息。
“我不是要你现在就做出什么选择,或者忘记什么。”
她看着我,眼神坦诚而直接:“我只是希望,你能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身边的人一个机会。看看别的风景,或许,你会发现,路上不止那一座雪山。”
说完这番话,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
她迅速转过身,背对着我,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语调,甚至带着点故作轻松的调侃:
“当然啦,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有压力。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安全到达,找到人再说!”
她迈开步子,快步朝旅馆走去,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高原的夜风像冰水一样浇透全身,但胸腔里却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何雅的话,像一把钥匙,粗暴地撬开了我紧紧封闭的某扇门。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也越来越清晰……
她递来的氧气瓶,她烤糊的肉串,在我喝醉后她扶我回房时担忧的眼神,还有她在篝火旁明亮的笑容,以及刚才那番近乎告白又迅速撤回的试探……
所有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当然知道她对我的态度,我也曾和她坦白过我的态度,可似乎我跟她之间的关系,已经在这趟旅途中开始慢慢升温。
我并非毫无感觉的木头。
只是安宁的名字,像一道深刻的烙印,刻在心上。
让我下意识地回避,抗拒任何可能动摇这份执念的情感。
可是,在这片离天最近的土地上,在经历了生死边缘的险隘和极致壮美的风景洗礼后。
那些固守的执念,似乎也开始松动。
我看着何雅消失在旅馆门口的背影,又抬头望向那条亘古不变的银河。
繁星闪烁,沉默无语,就像命运本身,从不给出明确的答案,只留下一片需要自己跋涉的,广阔无垠的未知。
回到房间时,何雅已经洗漱完躺下了,背对着我这边,似乎已经睡着。
但我能感觉到,那呼吸声并不平稳。
我轻手轻脚地躺到自己的床上,关掉灯。
黑暗中,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这高原寂静的夜里,清醒地听着彼此的呼吸,直到窗外天际泛起微光。
新的一天,业拉山,然乌湖,还在前方等待着。
而心里的路,似乎比外面的路,更加迷雾重重。
第二天清晨,我们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中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何雅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没睡好。
但她依旧利落地整理着装备,偶尔与张野确认路线细节,刻意避开了与我的直接眼神交流。
张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在我们上车前,淡淡说了句:
“业拉山坡陡弯急,然乌湖段可能有暗冰,都打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