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龙二精心准备了一份关于“赴东北考察土产市场、疏通关键环节以确保货源稳定与利润最大化”的详细计划书,分别呈交给了藤田少佐和中岛芳子。
在藤田办公室,龙二陈明利害:“长官,东北货源乃我等生意之根本。如今穆家内部变动,难保关外那些老关系户不生异心。我亲自去一趟,一则安抚旧部,展示皇军与我们继续合作的诚意;二则借机摸清当地情况,看看能否开辟新的、更直接的进货渠道,减少中间环节,将利润牢牢抓在我们自己手中。这对未来接收整合更多资源,也是一个有益的尝试。”
藤田仔细翻阅着计划书,觉得龙二所言确有道理。关东军系统与华北驻屯军之间存在竞争,能通过龙二这条线更直接地掌控部分东北资源,对他和伊藤文夫派系而言有利无害。“呦西,龙桑思虑周全。去吧,带上得力的人手,宪兵队这边,我会给你开具必要的通行和协助文件。”
而在面对中岛芳子时,龙二则换了一套说辞,语气更加“谦卑”和“务实”:“芳子小姐,津塘这边有您坐镇,大局已定。我留在这里,能做的有限。东北那边,情况复杂,满铁、关东军、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我愿为您和伊藤阁下前去探路,扫清障碍,将这条财路彻底夯实。同时也避免我在津塘,引来特高科不必要的过度关注,影响您的全盘布局。”
中岛芳子审视着龙二,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真实意图。龙二坦然相对,目光“诚恳”。最终,中岛芳子缓缓点头,她确实觉得龙二留在津塘有时碍事,去东北开拓,既能创造价值,也能让他远离津塘权力核心,符合她的利益。“龙桑有心了。既然藤田少佐也已同意,你便去吧。记住,一切以帝国利益为重,遇事多与关东军和满铁方面的朋友沟通。”
顺利拿到了“通行证”,龙二立刻着手准备。他带上了精明能干、对东北情况略有了解的阿豹,以及几名绝对忠诚、身手矫健的护卫。明面上,他们是津塘宪兵队缉私科的特派考察员;暗地里,龙二怀揣着吴敬中的密信和与于秀凝、陈明接头的暗号。
天气渐热,东北天气是最舒服的时候,龙二要带着晚秋一起去,就当是度蜜月。
只是晚秋对东北的险恶充满担忧,龙二温言安抚,只当做是旅行散心。他又私下见了纪香,交代了生意上的事宜,纪香虽也不舍,但深知龙二此行必要,只是默默为他准备了不少防身的物品和应急资金。
至于穆连成,龙二只在出发前匆匆去别苑礼节性告辞了一次。穆连成精神愈发萎靡,看着龙二的眼神复杂难明,只喃喃说了句“保重,望你……念在晚秋的份上……”,便再也无语。龙二知道,这位曾经的津塘巨贾,气数已尽。
这个王八蛋当初哄骗自己同胞去东北开矿的时候,就注定是个死人了
....
火车轰鸣着驶离津塘站,窗外的景象逐渐从城市的喧嚣变为华北平原的辽阔,继而进入关外苍茫的山野。越往北,气氛越发凝重,关东军的检查哨卡愈发频繁严密,乘客们脸上的神情也多是麻木与谨慎。
龙二一行人持有宪兵队的特别通行证,一路还算顺利,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和监视感,比津塘厉害很多。
龙二深知,在这片被日本人经营多年、视为“生命线”和“后方基地”的土地上,任何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龙二穿着一身质地考究但样式低调的深色西装,外罩一件薄风衣,戴着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他身边是同样精心打扮过的穆晚秋,她穿着一身便于出行的洋装套装,头上戴着一顶缀有薄纱的淑女帽,遮掩了部分容颜,但依旧难掩其清丽气质。她紧紧挽着龙二的臂弯,看似亲密依赖,实则指尖微微发凉,透露出内心的不安。
阿豹和另外三名精干护卫分散在四周,看似随意,实则占据了有利位置,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行李不多,但都经过精心安排,重要的文件和物品由龙二亲自保管。
“别紧张,就当是出去散散心。”龙二感受到晚秋的僵硬,低声在她耳边安慰,语气沉稳有力,“看看沿途的风景,到了沈阳,我带你去尝尝地道的东北菜。”
晚秋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将他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些。她知道此行绝非简单的“散心”或“考察”,但龙二的镇定给了她些许勇气。
列车缓缓驶入站台,是一列老旧的混合车厢,头等厢为数不多,更多的是拥挤嘈杂的三等厢和闷罐货车。
龙二一行人登上了预先订好的头等包厢。包厢虽然相对宽敞整洁,但陈设老旧,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皮革混合的气味。
就在登上列车的刹那,所有人都不能再吃大米细面了,在车上没有派斯,就只能吃高粱米.....
乱糟糟的火车上,因为一个倔强的眼神,日本人就狠厉得开始抓人,打人。。。
“先生……”晚秋也看到了,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例行公事罢了。”龙二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淡然,“我们手续齐全,目的正当,他们挑不出毛病。” 他心中却明白,这监视恐怕会一路伴随,直至他们离开津塘地界,甚至更远。
汽笛长鸣,车轮缓缓转动,津塘站在这沉闷的响动中渐渐后退,最终消失在视野之外。
列车驶出城区,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战火留下的创伤随处可见——废弃的工事、焚毁的村落、荒芜的田地。偶尔能看到衣衫褴褛的农民在田间艰难劳作,或是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难民沿着铁路线蹒跚而行。这一切与津塘租界内依旧残存的浮华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穆晚秋怔怔地望着窗外,她久在深闺,虽知乱世艰难,但如此直观地看到民生凋敝,还是第一次。一种巨大的悲悯和无力感攫住了她。
“这景象……怎么比以前更加荒凉?”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龙二没有回答,只是默默递过去一杯温水。他见识过更多的黑暗与残酷,深知在这片土地上,太平二字是何等奢侈。他此行的目的,某种程度上,也正是为了在更大的乱局来临前,为自己,也为一些更深层的目的,谋取一线生机。
旅途漫长而沉闷。头等厢的旅客非富即贵,大多矜持而疏离,偶尔有目光扫过龙二和容貌出色的穆晚秋,带着探究与审视。龙二大多时间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留意着车厢内外的任何异常动静。阿豹等人则轮流警戒,确保安全。
期间经过几个大站,上下旅客,时有日本兵和伪军上车检查证件和行李,气氛紧张。每次,龙二都主动出示藤田和宪兵队开具的特别通行证,态度不卑不亢。证件显然起到了作用,检查的士兵态度虽然依旧倨傲,但并未过多刁难。
一次,在某个枢纽站停车时,隔壁包厢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声,似乎是伪警察在强行抓夫或是勒索钱财。晚秋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靠向龙二。龙二握紧了她的手,眼神冰冷地瞥了一眼包厢门,阿豹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靠近门边,手按在了腰间的暗器上。所幸骚动很快平息,并未波及到他们这边。
“这世道……”晚秋惊魂未定,低声道。
“弱肉强食,自古皆然。”龙二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所以要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能活下去,保护好想保护的人。”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晚秋心湖。她抬头看着龙二坚毅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选择的这个男人,并非只有表面的圆滑与算计,在那深处,藏着一种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的强大力量和……或许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复杂心思。
入夜后,列车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隆隆前行。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偶尔闪过的零星灯火,如同鬼火般飘忽。
包厢里,晚秋因为白日的惊吓和旅途劳顿,终于靠在龙二肩头沉沉睡去,只是睡得并不安稳,睫毛不时颤动。龙二轻轻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自己则依旧保持着警惕。
他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思绪飘远。沈阳,那座关外的重镇,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局面?于秀凝、陈明,吴敬中口中的“老部下”,是否真的可靠?关东军、满铁、地方势力……那里的水,只怕比津塘更深、更浑。
更重要的是,他此行肩负着打通并巩固东北-津塘-国统区秘密通道的重任。这不仅是条财路,未来更可能成为传递情报、甚至影响战局的生命线。每一步都不能走错。
第二天午后,列车终于驶过山海关,正式进入了所谓的“满洲国”地界。
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压抑。站台上的警察和宪兵换成了关东军和伪满军警,盘查更加严格,对“满洲国”居民和关内来的“中国人”态度极其粗暴。日语和生硬的“国语”(日语影响的汉语)广播交替响起,充斥着“日满亲善”、“王道乐土”的虚伪宣传。
龙二注意到,晚秋在看到一名伪满警察用枪托殴打一个不慎掉落行李的老年旅客时,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紧紧咬住了嘴唇。他伸出手,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我们快到了。”他低声道。
穆晚秋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她知道,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她必须更加坚强,不能给龙二添麻烦。
列车最终在一声疲惫的汽笛声中,缓缓驶入了沈阳站。
站台更加庞大,也更加混乱。各式人等穿梭不息,穿着和服的日本侨民、西装革履的满铁职员、长袍马褂的中国商人、衣衫褴褛的苦力……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而又等级森严的殖民地图景。空气寒冷干燥,与津塘的湿热截然不同。
龙二护着晚秋走下火车,阿豹等人迅速提着行李跟上,警惕地环视四周。
按照预先的约定,他们应该在这里与于秀凝和陈明派来接站的人碰头。龙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接站的人群,寻找着约定的暗号——一个手持当天《盛京时报》、头戴棕色鸭舌帽的中年男子。
很快,他在人群边缘发现了目标。对方也看到了他们,尤其是气质不凡的龙二和穆晚秋,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请问,是津塘来的龙先生吗?”男子压低声音,用带着东北口音的汉语问道,同时看似不经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报纸。
“正是。”龙二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对方的脸,是个面貌普通、阴阳头、眼神精明的汉子。
“小的姓王,别人都叫我棒槌,是于老大和我们陈老板派来的,车已经在外面备好了。”王姓男子恭敬地说道,同时示意身后两个穿着短褂的汉子过来帮忙拿行李。
于老大!于秀凝在前,陈老板,陈明在后。看来现在陈明已经被于秀凝狠狠拿捏了,不知道这俩人什么时候会结婚....
龙二没有立刻动身,看似随意地问道:“于老大和陈老板近来可好?”
“托您的福,都好。于小姐特意吩咐,一定要安排好龙先生和夫人的住处,她在‘福满楼’订了包间,晚上为您二位接风洗尘。”王姓男子对答如流,提到了“福满楼”这个接头的第二步确认信息。
暗号对上,龙二心中稍定,点了点头:“有劳了。”
一行人随着王姓男子走出嘈杂的车站。站外,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早已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