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蝉叫得人脑壳疼!”周大叔抹了把额角的汗,胡子黏在通红的脸上。
“再这么晒下去,人没找到,自已先嗝屁了!”
沈默踢开脚边发烫的石子,黏着麦芽糖的靴底在青石板上“啵唧啵唧”响。
“周叔,你说罗千绝这厮到底会躲在哪......”
话刚落音,南集市口突然炸开锅。
卖糖人的梆子声混着大人和小孩哭嚎像煮开的沸水。
周大叔捅了捅沈默,满脸无奈。
“真不省心,去看看吧。”
两人拨开层层围观的人。
正见白发大娘揪着小贩衣领,鼻涕泡都急出来了。
“还我镯子!刚才就放这的,转眼就没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小贩急得直跳脚,糖人杆子晃得糖丝乱甩。
“告诉你噢,我小本生意,你不要讹人.....\"
卖菜刘婶举着蔫巴巴的菜叶挤过来,围裙上还沾着泥点子。
“该不会被人顺走了吧?”
周大叔一声怒吼:“都不要吵了。”
话音刚落,白发大娘怀里的三岁小孙子哭得更厉害。
“我说你先哄哄你家孙子行不行?哭得我脑袋都要炸了!”
沈默蹲下身,雁翎刀硌得膝盖生疼。
他望着大娘沟壑纵横的脸,温声问道:“大娘,您再仔细想想,除了把镯子摘下来,还干了些啥?是不是小孩调皮,偷偷藏起来了?”
“不可能!”大娘拍腿震飞两片菜叶子,惊得趴在她肩头的苍蝇“嗡”地飞走。
“我就接过糖人哄小孙子,和旁边卖布的说了两句话,……\"
周大叔挠着脑袋,围着摊子转了两圈,突然定格在原地。
他先是翻了个白眼,紧接着嘴角一撇,满脸都是“这都什么事儿”的无语。
指着大娘挽起的袖口,语气里全是无奈:“搞什么搞……不就在那吗!”
众人定睛一看,可不,翠绿的玉镯正稳稳当当套在老大娘肉乎乎的小臂上,被袖口遮住了大半。
大娘先是一僵,随即笑出豁牙:“老糊涂了!差点冤枉好人!”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卖豆腐的老头笑得手一抖,豆腐“咕噜”滚到了地上。
小孙子也跟着“咯咯”笑起来,还拍着小手要去抓地上的豆腐。
沈默却僵在原地。
周大叔那句“不就在那吗”像雷劈在耳边,集市蒸腾的暑气突然变得刺骨——
这段时间他们搜遍了龙江府的角角落落,盯着可疑的客栈、喧闹的酒楼,却始终一无所获。
罗千绝的藏身地点,就像这藏在袖口的镯子,明明近在咫尺,却被他们忽略。
“周大叔,”沈默声音不自觉地发颤,“您说,咱们会不会一直把最该查的地方给漏了?”
周大叔疑惑地挑眉。
沈默握紧腰间佩刀,目光好像看见了城外东南方的飞龙山庄。
“就像这镯子,有些地方看着最不可能,说不定藏着最关键的秘密!”
烈日炙烤着青石板路。
沈默还沉浸在新发现的思绪中,胸腔里的心跳比蝉鸣更急促。
周大叔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头。
“先回府衙!”
沙哑的催促声,将他拽回滚烫的现实。
两人踩着蒸腾的暑气疾行。
街边店铺的幌子在热浪里无力摇晃。
而沈默每一步都像踏在火药桶上,随时要炸开真相。
五月的阳光斜穿过雕花窗,在府衙青砖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沈默刚转过影壁就撞见苏战抱着一摞卷宗疾走,肩上捕快腰牌叮当作响。
“沈默!”苏战突然停步,下巴朝西跨院猛地一扬。
“周大人正找你。”
沈默的靴跟在砖地上碾出刺耳的响,他几乎是撞开周文斌签押房门的。
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案头《龙江舆图》上的朱砂圈在暮色里红得刺眼。
“周大人。”沈默抱拳,喉间像是卡着片干燥的树叶。
“上次……多谢您的盘缠。”
周文斌搁下狼毫,目光从卷宗上抬起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镇纸,神色稍缓。
“都是庶出子弟,不必挂齿。最近怎么样?眼下任务繁重,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别累垮了。”
沈默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卑职无碍。不过……”他顿了顿,见周文斌正垂眸整理着案上的卷宗,继续说道,“卑职最近对罗千绝一案,倒是有了些新想法。”
周文斌抬眼看向他,眉毛微微挑起:“哦?”
沈默上前半步,衣襟带起的风掀动舆图边角。
他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卑职觉得,罗千绝可能藏在飞龙山庄。”
签押房突然陷入死寂,只有檐角风铃在穿堂风里发出微弱的嗡鸣。
周文斌的手指死死按住青玉镇纸——那力道几乎要将镇纸下泛黄的舆图戳出窟窿。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镇纸重重压在地图东南角,恰好盖住残旧的山庄标记。
“这只是你的猜测。”
“卑职只是觉得……”沈默攥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当所有人都盯着暗处时,最危险的地方反而可能在眼皮底下。”
“够了。”周文斌突然起身,袍角扫过堆成小山的卷宗。
他来回踱步两步,又猛地停下,手背在身后,指节捏得发白。
“有些话本不该说。只能告诉你:现在动罗千绝,只会让更多人陪葬。”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
沈默望着对方腰间玉佩泛出的冷光,突然想起鹰嘴潭那晚,李逸风的长剑也是这样的色泽。
他向前一步,声音发颤:“所以就任由他糟蹋女子?西城的绣娘,才满十五岁——”
“住口!”周文斌猛地转身,太阳穴突突跳动。
日光穿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投在舆图上,像只蜷缩的蝎尾。
他剧烈喘息着,从袖中抽出半幅公文,纸张被捏得发皱。
“这是你和苏清瑶的调令。三日后赴州城任职。有些事,不是单凭热血就能解决的。”
雕花窗棂外,归鸟的叫声惊破暮色。
沈默盯着调令上的朱砂官印,喉间发苦。
他颤抖着接过调令,声音沙哑:“所以,就只能牺牲百姓吗?就像当初在临江,用精铁当诱饵,明知会有人丧命...”
周文斌的瞳孔骤缩,别过脸去,背对着沈默走到窗边。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有些真相,等你穿上官靴就懂了。”
沈默转身时,刀鞘磕在门框上发出清响。
暮色中的府衙像头蹲伏的巨兽,飞檐在他头顶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摸了摸怀中调令,望着远处飞龙山庄的残垣,突然想起老大娘袖口的玉镯。
原来最亮堂的地方,真的藏着最深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