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丹心为红颜

西市喧闹声渐褪时,东街暮色漫过青石板。

李雪搁下账本。

\"刘船家赊茯苓三钱\"的墨迹未干。

仁心堂樟木柜台前,王婶晾晒的黄芪片在竹匾里泛着暖金。

她别好碎发。

银簪子勾住了算盘框。

算珠叮当响。

——差点忘了,西街货栈的当归账还没记呢。

正这会儿,巡街的张铁牛撞进门槛。

斗笠边沾着东街豆腐摊的豆浆渍。

他满脸焦急:\"阿雪!沈默从黑市回来的路上遇到狼群,伤了经脉,现在躺在床上直冒冷汗!\"

药铺里顿时叮铃桄榔响成一片。

李雪猛地掀开柜底,老参的土腥味混着指尖颤抖。

指甲在陶罐上刮出刺耳的响——当归要伞状分叉的,川芎要断面黄白的。

她抓药的手比算盘珠还快。

屋檐上有人影晃了晃。

艾草味突然被血腥气冲淡,她后颈一凉。

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她怀里的药箱,转身时蹭落几片瓦当间的青苔,混进墙角的狗尾草里。

推开沈默家竹门。

碎石缝里还卡着去年他修药柜时的木屑。

堂屋一股子血腥味混着艾草香。

床头塞着王婶缝的驱蚊荷包。

三花猫\"嗖\"地从灶台窜出来。

尾巴炸得像鸡毛掸子,瞪着桌上的药包直弓背。

\"没良心的!主人受伤还有心思捣乱!\"

李雪抄起捣药杵作势要打。

猫儿\"喵呜\"一声跳上窗台。

尾巴扫落半片干紫苏叶。

她转头瞪向床上的沈默。

见他苍白着脸憋笑,气不打一处来:\"还笑!去黑市也不叫上我,嫌我配的金创药不够劲儿,还是觉得狼肉比我熬的药香?\"

\"哪敢啊...\"沈默咧嘴一笑,扯得伤口发疼,\"就怕你又往药里偷掺蜜糖,上次引来半条街的蚂蚁,街坊们还以为我在屋里开糖坊呢。\"

\"那不是怕你喝药跟喝毒药似的!\"

李雪嘴上凶,解绷带的手却轻得很。

沈默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银簪子。

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替她捡回被山风吹跑的绣花鞋,脚底扎了三根竹刺,疼得直吸气。

那会儿她蹲在灶台前熬草药,边吹凉药膏边骂:\"笨死了!山雀都知道挑没刺的树枝落,你倒好,专往荆棘堆里钻!\"

此刻她指尖的温度渗进他手腕。

比当年的药膏还烫,却比记忆里的骂声轻多了。

\"别动。\"她按住他要起身的手。

裙摆扫过木凳上的铜盆,水纹映着他袖口新补的补丁。

她的泪水落在他锁骨,混着药泥温热:\"经脉断了连碗粥都端不稳!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下次再逞强,我就告诉张铁牛,让他天天跟着你,保准你连偷溜去茅房的机会都没有。\"

\"那我宁愿被狼群叼走。\"沈默轻笑,话未落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鲜血溅在床单上,像朵红梅花。

李雪的笑容僵住了。

捣药杵\"当啷\"掉在地上,慌忙扶住他发颤的肩:\"别说话!药马上就好...\"

刚抓起药碗,三花猫突然扑上来撞翻了碗。

药汁泼在青砖上。

蜿蜒成暗红的小溪。

夜色深时,她收拾药箱的银镯响惊动了三花猫。

猫儿\"嗷呜\"一声跳下窗台。

前爪勾住了药箱搭扣。

\"你这养不熟的!!\"李雪哭笑不得地跺脚。

腕间银镯与药箱相撞。

清响混着烛灭的\"噗嗒\"声。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三花猫蹲在门槛上,目送她消失在夜色里。

夜幕深沉,刘龙的刀刃擦过巷口石墙。

李雪刚走出沈默家,就被黑影扑倒。

挣扎间,袖中银针滑落——那是她平时替街坊治风湿用的,此刻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想起沈默袖口的补丁。

硬生生收住了手。

一人借着月光匆匆写纸条。

笔尖惊飞墙根蟋蟀——那是李雪常喂三花猫的小活物。

另一人拔下她的银簪。

金属刮擦声让她想起今早王婶梳头时的发结纠缠。

簪头莲花纹在月下闪过。

正是药铺内室生父画像上的样式。

\"这簪子便是信物,明日沈默若不前来,有你好看的!\"

刘龙用力一扔,低声恶狠狠地说道。

屋内,沈默因经脉受伤正卧于榻上休息。

四周一片静谧,唯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三花猫突然竖耳。

尾巴绷成琴弦盯着院子。

沈默踩碎半片干紫苏——前日李雪刚教他辨认的驱蚊药材。

清香刺得心头发紧。

他撑着起身。

外伤未愈的经脉扯得生疼。

却比不过看见银簪时的冰凉。

展开纸条\"欲救此女,明日清晨独自前往黑风山东麓残碑涧......!\"

沈默心急如焚,脚步匆匆赶往\"仁心堂\"药材铺。

夜更深了,乌云遮住了月亮。

沈默握着簪子的手青筋暴起。

踏过青石板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街道格外清晰。

仁心堂灯昏黄,王婶的铜顶针压着未记完的账本,算珠停在\"刘船家赊茯苓三钱\"。

她袖口艾草渍蹭上沈默衣襟。

正是今早缝补裙角时漏的药粉。

\"这簪子...是你李叔从黑市带回的...\"她指尖划过裂痕,\"那年采天山雪参...\"

\"王婶您别急!李雪那丫头比山椒还辣,阎王见了都得绕着走,我这就去把她薅回来!\"

沈默强自镇定,柔声安慰道。

王婶微微点头,缓缓松开了手。

沈默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王婶伫立在原地,望着沈默渐行渐远的背影。

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辨。

一进家门,沈默抖出袖中玉瓶。

木塞\"啵\"地弹到砖缝里,淡绿的“养脉丹”在掌心滚了两圈。

丹田炸开火舌,他闷哼着撞翻竹凳,盘腿时膝盖磕在药柜角,却顾不上疼。

经脉里的冰碴子正被热流融化,咬破舌尖才没让呻吟溢出——李雪还在等着。

残碑涧墨色未褪,冷风卷着枯叶,刮过断碑上斑驳的\"亡\"字。

凌晨天光正从碑角漏出几丝微亮,却照不亮暗处森然的刀光。

快到残碑涧时,沈默突然发现路边有一串陌生的脚印。

脚印旁还残留着散发淡淡香气的奇异粉末。

这味道...竟与他在王婶药铺闻到过的熏香有些相似。

沈默乔装的粗布衣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握着峨眉刺的手沁出汗珠。

远处,马车的车轮印在泥地里蜿蜒。

蹲下身子,他很快发现一串杂乱的脚印。

脚尖朝向山坳深处,旁边还有新鲜折断的树枝。

而一块巨石上,一道细长的划痕在晨光下闪烁着诡异光芒。

像是利刃所留。

沈默握紧腰间的峨眉刺。

警惕心提到了嗓子眼。

脚印旁的蚂蚁正在疯狂啃食一片沾着粉末的枯叶。

片刻后竟僵直不动。

一场生死较量,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