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喧闹声渐褪时,东街暮色漫过青石板。
李雪搁下账本。
\"刘船家赊茯苓三钱\"的墨迹未干。
仁心堂樟木柜台前,王婶晾晒的黄芪片在竹匾里泛着暖金。
她别好碎发。
银簪子勾住了算盘框。
算珠叮当响。
——差点忘了,西街货栈的当归账还没记呢。
正这会儿,巡街的张铁牛撞进门槛。
斗笠边沾着东街豆腐摊的豆浆渍。
他满脸焦急:\"阿雪!沈默从黑市回来的路上遇到狼群,伤了经脉,现在躺在床上直冒冷汗!\"
药铺里顿时叮铃桄榔响成一片。
李雪猛地掀开柜底,老参的土腥味混着指尖颤抖。
指甲在陶罐上刮出刺耳的响——当归要伞状分叉的,川芎要断面黄白的。
她抓药的手比算盘珠还快。
屋檐上有人影晃了晃。
艾草味突然被血腥气冲淡,她后颈一凉。
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她怀里的药箱,转身时蹭落几片瓦当间的青苔,混进墙角的狗尾草里。
推开沈默家竹门。
碎石缝里还卡着去年他修药柜时的木屑。
堂屋一股子血腥味混着艾草香。
床头塞着王婶缝的驱蚊荷包。
三花猫\"嗖\"地从灶台窜出来。
尾巴炸得像鸡毛掸子,瞪着桌上的药包直弓背。
\"没良心的!主人受伤还有心思捣乱!\"
李雪抄起捣药杵作势要打。
猫儿\"喵呜\"一声跳上窗台。
尾巴扫落半片干紫苏叶。
她转头瞪向床上的沈默。
见他苍白着脸憋笑,气不打一处来:\"还笑!去黑市也不叫上我,嫌我配的金创药不够劲儿,还是觉得狼肉比我熬的药香?\"
\"哪敢啊...\"沈默咧嘴一笑,扯得伤口发疼,\"就怕你又往药里偷掺蜜糖,上次引来半条街的蚂蚁,街坊们还以为我在屋里开糖坊呢。\"
\"那不是怕你喝药跟喝毒药似的!\"
李雪嘴上凶,解绷带的手却轻得很。
沈默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银簪子。
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替她捡回被山风吹跑的绣花鞋,脚底扎了三根竹刺,疼得直吸气。
那会儿她蹲在灶台前熬草药,边吹凉药膏边骂:\"笨死了!山雀都知道挑没刺的树枝落,你倒好,专往荆棘堆里钻!\"
此刻她指尖的温度渗进他手腕。
比当年的药膏还烫,却比记忆里的骂声轻多了。
\"别动。\"她按住他要起身的手。
裙摆扫过木凳上的铜盆,水纹映着他袖口新补的补丁。
她的泪水落在他锁骨,混着药泥温热:\"经脉断了连碗粥都端不稳!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下次再逞强,我就告诉张铁牛,让他天天跟着你,保准你连偷溜去茅房的机会都没有。\"
\"那我宁愿被狼群叼走。\"沈默轻笑,话未落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鲜血溅在床单上,像朵红梅花。
李雪的笑容僵住了。
捣药杵\"当啷\"掉在地上,慌忙扶住他发颤的肩:\"别说话!药马上就好...\"
刚抓起药碗,三花猫突然扑上来撞翻了碗。
药汁泼在青砖上。
蜿蜒成暗红的小溪。
夜色深时,她收拾药箱的银镯响惊动了三花猫。
猫儿\"嗷呜\"一声跳下窗台。
前爪勾住了药箱搭扣。
\"你这养不熟的!!\"李雪哭笑不得地跺脚。
腕间银镯与药箱相撞。
清响混着烛灭的\"噗嗒\"声。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三花猫蹲在门槛上,目送她消失在夜色里。
夜幕深沉,刘龙的刀刃擦过巷口石墙。
李雪刚走出沈默家,就被黑影扑倒。
挣扎间,袖中银针滑落——那是她平时替街坊治风湿用的,此刻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想起沈默袖口的补丁。
硬生生收住了手。
一人借着月光匆匆写纸条。
笔尖惊飞墙根蟋蟀——那是李雪常喂三花猫的小活物。
另一人拔下她的银簪。
金属刮擦声让她想起今早王婶梳头时的发结纠缠。
簪头莲花纹在月下闪过。
正是药铺内室生父画像上的样式。
\"这簪子便是信物,明日沈默若不前来,有你好看的!\"
刘龙用力一扔,低声恶狠狠地说道。
屋内,沈默因经脉受伤正卧于榻上休息。
四周一片静谧,唯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三花猫突然竖耳。
尾巴绷成琴弦盯着院子。
沈默踩碎半片干紫苏——前日李雪刚教他辨认的驱蚊药材。
清香刺得心头发紧。
他撑着起身。
外伤未愈的经脉扯得生疼。
却比不过看见银簪时的冰凉。
展开纸条\"欲救此女,明日清晨独自前往黑风山东麓残碑涧......!\"
沈默心急如焚,脚步匆匆赶往\"仁心堂\"药材铺。
夜更深了,乌云遮住了月亮。
沈默握着簪子的手青筋暴起。
踏过青石板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街道格外清晰。
仁心堂灯昏黄,王婶的铜顶针压着未记完的账本,算珠停在\"刘船家赊茯苓三钱\"。
她袖口艾草渍蹭上沈默衣襟。
正是今早缝补裙角时漏的药粉。
\"这簪子...是你李叔从黑市带回的...\"她指尖划过裂痕,\"那年采天山雪参...\"
\"王婶您别急!李雪那丫头比山椒还辣,阎王见了都得绕着走,我这就去把她薅回来!\"
沈默强自镇定,柔声安慰道。
王婶微微点头,缓缓松开了手。
沈默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王婶伫立在原地,望着沈默渐行渐远的背影。
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辨。
一进家门,沈默抖出袖中玉瓶。
木塞\"啵\"地弹到砖缝里,淡绿的“养脉丹”在掌心滚了两圈。
丹田炸开火舌,他闷哼着撞翻竹凳,盘腿时膝盖磕在药柜角,却顾不上疼。
经脉里的冰碴子正被热流融化,咬破舌尖才没让呻吟溢出——李雪还在等着。
残碑涧墨色未褪,冷风卷着枯叶,刮过断碑上斑驳的\"亡\"字。
凌晨天光正从碑角漏出几丝微亮,却照不亮暗处森然的刀光。
快到残碑涧时,沈默突然发现路边有一串陌生的脚印。
脚印旁还残留着散发淡淡香气的奇异粉末。
这味道...竟与他在王婶药铺闻到过的熏香有些相似。
沈默乔装的粗布衣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握着峨眉刺的手沁出汗珠。
远处,马车的车轮印在泥地里蜿蜒。
蹲下身子,他很快发现一串杂乱的脚印。
脚尖朝向山坳深处,旁边还有新鲜折断的树枝。
而一块巨石上,一道细长的划痕在晨光下闪烁着诡异光芒。
像是利刃所留。
沈默握紧腰间的峨眉刺。
警惕心提到了嗓子眼。
脚印旁的蚂蚁正在疯狂啃食一片沾着粉末的枯叶。
片刻后竟僵直不动。
一场生死较量,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