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宏昌的事情,处理结果下来的比所有人想像中都要快。
当翟卫国將那份盖著鲜红印章的內部通报文件,放到李宏图和魏志远面前的桌上时,整个书房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魏志远没有立刻伸手去拿。
他只是静静地看著那份薄薄的、却承载著一个人生死命运的纸。
浑浊的老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他那放在膝盖上、布满了老年斑的手,却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著。
翟卫国在旁边重重地嘆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忍心让老战友亲自去揭开这个血淋淋的伤疤。
他伸出手,將文件拿了过来。
用一种儘可能平稳,却依旧难掩沉重的声音,將上面的內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结果,和所有人预想的差不多。
却又比所有人预想的,要更严厉,也更……决绝。
买凶杀害直系亲属,这是情节极为恶劣的。
这一条,就足以將魏宏昌钉死在耻辱柱上,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更何况,他身为国家工作人员,放跑赵老四一行人,阻碍打拐,属於利用职权破坏社会治安,可视为严重的职务犯罪。
光是这两条,就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
但事情还没完。
秦娇提供的那个秘密帐本,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了他利用职务便利,多年来收受的大量財物。
贪污腐败,知法犯法!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综上所述,经军事法庭最高审议,最终判决结果”
翟卫国念到这里,声音微微顿了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老战友。
“判处枪决。”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魏志远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枪决。
这个词,他这辈子听过无数次。
在战场上,他亲手枪决过叛徒和逃兵。
在和平年代,他也曾亲笔签发过对穷凶极恶之徒的处决令。
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个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词,会和自己的亲生儿子,联繫在一起。
良久,他才缓缓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悲伤。
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看著翟卫国,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什么时候?”
“三天后,早上九点。”翟卫国沉声回答。
魏志远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原本挺得笔直的腰杆,此刻却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给压垮了,佝僂得厉害。
他迈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朝著门外走去。
翟卫山看著他那萧瑟的背影,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就想跟上去。
却被李宏图伸手拦住了。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李宏图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嘆息,“这道坎,终究……得他自己迈过去。”
……
魏渊是在爷爷的书房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当爷爷用一种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语气,將那份判决结果告诉他的时候,魏渊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死了。
那个男人,要死了。
而且,还是以那样一种极其公开、极其屈辱的方式,被处决。
那一瞬间,魏渊的心里,並没有涌上想像中的狂喜和解脱。
他贏了。
他终於彻底地摆脱了这个噩梦。
可为什么……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就好像,心里一直紧绷著的那根弦,“啪”的一声,突然就断了。
整个人,都变得空落落的。
他看著爷爷那张苍老而悲伤的脸,看著他眼底那化不开的痛苦。
一种尖锐的、类似於愧疚的情绪,毫无徵兆地就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爷爷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种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了?
那个男人再怎么混帐,那也是爷爷的亲生儿子啊。
是自己,亲手把爷爷唯一的儿子,送上了刑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似乎是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一直沉默著的魏志远,突然伸出手,用那只布满了厚茧的大手,轻轻地覆在了他的头顶上。
“阿渊。”
爷爷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件事,不怪你。”
“他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魏志远看著孙子那双因为震惊和迷茫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心里一阵刺痛。
他俯下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记住,你是受害者,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做错任何事。”
“该感到羞愧和痛苦的,不是你,而是我。”
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养出了那么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是我这个当爷爷的,眼盲心瞎,让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恐惧。
“爷爷……”
魏渊的喉头猛地一哽。
那股被他强行压下去的酸涩,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爷爷的腰。
魏渊將脸深深地埋进了爷爷的衣服里,肩膀轻微的颤抖著。
魏志远搂著孙子,浑浊的眼睛里,一滴滚烫的老泪,终於控制不住地,顺著眼角的皱纹,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