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借钱买命,杀人砍材

“秦姐,能否借些符钱应急?”

姜异前脚离开务工院,后脚就来到磨刻房。

赤焰峰三座工房里,属这里的活计最松快。

打磨骨材,雕刻器纹,无非看个心细手稳,不像淬火房受热浪蒸煮,锻造房抡锤敲击那么苦累。

“异哥儿你遇到啥麻烦了?”

秦寡妇脸上写满关切与担忧,边说边把刚发下来的符钱塞到姜异手里。

“如果是老贺那事儿,咱们先忍这口气!

张三董四,他俩都练气三重,而且下手黑,你别硬碰硬……够么?不够的话,等我放工再给你拿些!”

姜异接过约莫两千的符钱纸钞,轻声道:

“若秦姐手头宽裕,不妨再借我一万。十天之内,必定还上!”

秦寡妇心头一紧,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掌,猛地抓着姜异:

“异哥儿!一万符钱可以借你,但千万别做傻事儿!何必跟豺狼斗狠,张三董四他们都是见过血的凶恶之徒!”

姜异咧嘴笑道:

“秦姐,你看我像要跟人搏命的架势么?确实是应急之用。”

秦寡妇眼神狐疑,仔细盯着姜异,小声嘀咕道:

“异哥儿你可别蒙骗姐姐。突然借这么多符钱,不是跟张三董四掰腕子,那要做啥?”

姜异正色道:

“这几天采买药材耗费太多,花得精光。

之前我把秘方进献给杨执役,他说内峰会奖赏一笔,可迟迟没见着。

只能打秦姐你的秋风了,秦姐你放一百个心,等符钱发下立刻就还。”

秦寡妇这才松了口气,她是真怕异哥儿少年热血,莽撞冲动,跑去与张超董霸火拼厮杀。

“一万符钱可以借,姐平常没啥花销,不会急着催你。

但老贺这事儿,异哥儿你得听我劝,报仇出气咱们不急于一时。”

姜异煞有介事点点头:

“我向来为人为善,秦姐你是知道的。”

瞧着满脸诚挚的姜异,秦寡妇逐渐打消忧虑。

在她看来,异哥儿是个本分刻苦的老实孩子,模样生得好,心地也善,落到魔道法脉真真可惜。

“成!那你等我放工……”

秦寡妇松开手掌,眼角浮现一丝笑意。

异哥儿能跟自己开口借钱,说明大家没那么生分了。

这是好事儿!

“好的,不打搅秦姐上工。”

姜异告辞,不过他并未回大杂院,而是赶往杨宅。

月末已过,赤焰峰各座工房圆满完成进度。

没了内峰催赶的压力,杨峋自然也不会每天到场监工。

他正坐在后院书房运转功行,采炼灵机,助长火性。

听得小道童禀告:

“老爷,姜检役在门外求见。”

杨峋口鼻间涌动喷吐的灼灼火光渐渐消弭,双眼睁开,轻声道:

“请他进来。”

这位淬火房执役好像就等着姜异找上门。

哼哼,那道《小煅元驭火诀》虽然只有九品,但也不是毫无根基的凡役所能看懂!

杨峋大方传法,容许姜异修炼,为的便是对方过来求他指点。

“这小子嘴皮子利索,不晓得又要编些什么好话哄我……罢了罢了,勉强听听。”

未久。

姜异踏入后院,出现在书房门外,恭敬行礼道:

“见过执役。”

杨峋故作淡定:

“何事前来?”

姜异拱手道:

“我有一不情之请,只能叨扰执役。”

杨峋努力压住嘴角笑意,免得失了威严,慢悠悠说:

“可是要向老夫请教修行疑难?无妨,你大可一一道来,老夫不嫌麻烦。”

姜异未曾兜圈子,直言道:

“我想跟执役借钱。”

“这《小煅元驭火诀》最紧要……什么?”

杨峋愣了一下,直勾勾看向姜异,再次问道:

“你说什么?”

姜异神色诚恳,郑重说道:

“执役此前与我说,献上秘法,用于工房,可得内峰嘉奖一笔符钱。

我想跟执役先支一笔、或者借一笔符钱解燃眉之急,后续再还。”

杨峋沉吟不语,凶恶面皮变幻几次表情,宛若阴沉沉的座山雕。

借钱作甚?

莫不是染了不好的习性?

他深深打量姜异几眼,忽然问道:

“你迈入练气三重了?”

姜异颔首:

“昨儿刚刚突破,尚在巩固当中。”

杨峋又问道:

“用药了?”

他从姜异身上嗅着一股淡淡药味儿。

“嗯。采买了一些补身子的药物,熬成膏外敷几次,效果还成。”

姜异没打算刻意隐瞒,况且也瞒不住。

从练气一重突飞猛进到三重,肯定会惹来旁人发问。

杨峋点了下头,没再追问,似乎不想深究姜异用的什么药,敷的什么膏。

魔道治下,法脉中人,甭管凡役、执役,亦或者内峰弟子、真传道材。

非是出身不凡,少有稳扎稳打,磨练功行,力求完满。

这些讲究属于仙道做派!

魔道中人,尤其小门小户的卑贱跟脚。

向来是有什么法子用什么法子,各显手段爬上去再说。

杨峋沉吟道:

“你要借多少?”

姜异好似认真算了算,才开口道:

“三万符钱。”

到也不多。

这点儿小钱,对淬火房的执役而言九牛一毛。

杨峋颔首道:

“老夫可以借你。”

他停顿了片刻,又问道:

“你当真没有什么修行疑难要问老夫?”

姜异挺直腰杆,底气十足答道:

“得执役允许,我到务工院的案牍室取了《小煅元驭火诀》,仔细翻看摘抄篇章,略作参习领悟颇多,目前未有任何不解之处。”

杨峋似是不信,迟疑问道:

“你已通读诀要,明悉其意,要入门了?”

姜异从容作答:

“回禀执役,非是入门,而是小成。”

啊?

杨峋眼皮跳动,那张凶恶面皮抖了抖,竭力压抑住冲到喉咙的惊讶。

这小子!

该不会是个万中无一的炼法奇才吧?

……

……

取得三万符钱,姜异回到大杂院,心平气和盘坐屋中,开始练功。

两副虎狼药膏贴住皮肉,如同蜡油化开,缓慢渗进筋骨,引得气血沸腾。

待得真气行经周天,丝丝缕缕如被烈焰煅烧,凝成一丝火性毫光,更加灼灼耀眼了。

姜异浑身大汗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

毛孔开合间,发散惊人热力。

他再服用青芝浆,弥补亏空损耗的本元之气。

这两道方子宛若相互促成,竟令修为持续增长。

“照这个进度下去,完成杨执役所说的,开春之前练气四重,应当不难。”

姜异精赤着上身,径直走到院中打了一桶水,擦拭干净,换上干净道袍。

残霞明艳,洒落橘光。

等着秦寡妇放工回来,悄摸着给他送来一万符钱。

要不怎么说,年纪大会疼人呢。

这位干姐姐还懂得照顾姜异面子,故意避开大杂院其他人。

“多谢秦姐。”

姜异也不矫情,把一万符钱揣进怀里,而后笑道:

“往后有什么用得上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看到姜异仍旧待在大杂院,并未做出反常之举,秦寡妇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她明眸眨动,幽幽说道:

“这般客气作甚。当初你家大哥没了,未曾留下啥积蓄,差点没处可去。

是异哥儿你搭把手,替我垫了两月租金……”

姜异笑道:

“同在一个屋檐下,谁遇到事儿帮个忙,再正常不过,难为秦姐惦记这么久。”

秦寡妇却摇头:

“捧高踩低才是常态,愿意施以援手,才难得。

咱们外门,从不缺想扑人身上吃口肉、喝口血的豺狼恶犬。”

姜异神色平静,未做评价。

他认为贺老浑说得不错,道统才分仙与魔,凡夫修士哪有区别。

生在仙道,莫非就会怜悯苍生?

身在魔道,难道便要无恶不作?

“那到底是人在修‘道’,还是‘道’在吃人?”

姜异揣着符钱,不曾用饭,只回到屋里继续淬炼火性毫光。

顺便唤出天书。

【伏请天书,示我今夜袭击赤焰峰张超、董霸二人是否会出现意外?】

【所查之事:争斗】

【推演耗时:一个时辰】

呼呼呼!

寒风冷啸而过。

今夜雪下得正紧,压得树梢嘎吱晃动。

笃笃笃。

姜异轻轻叩响贺老浑的棚屋门板。

“异哥儿,这么晚……”

打从昨晚大哭一场,贺老浑就像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提不起精神。

“贺哥,咱们出来说会儿话。”

姜异不欲多言,只扔下这一句就往大杂院外走。

贺老浑脸色变幻,内心纠结,忽地一咬牙一跺脚,追上步出院门的异哥儿。

风刮得急,雪下得紧。

贺老浑紧跟着姜异,颤声问道:

“等等我!异哥儿可是想寻张三董四?”

后者笑道:

“正是。贺哥能否带路?”

贺老浑怔怔望向平素亲善和气的异哥儿,恍惚间觉得对方变化好大!

其人如被烈火寒水淬过的刀子,目光犀利,锋芒毕露!

“我晓得了!”

贺老浑狠声道:

“异哥儿,你是为我出头!我绝不会当软蛋!咱们一起跟张三董四拼了!”

许是风雪压迫,冷得刺骨,反而催逼出一丝胆量。

往常庸懦窝囊的贺老浑,竟然硬气了。

他甩开步子走在姜异前面,直奔另一头的大瓦房。

那是一千符钱才租得起的好地儿。

宽敞明亮,烧着热炕,相较于凡役的棚屋,不知舒服到哪里去。

呜呜!

寒风吹落积雪,等看到那座大瓦房,贺老浑心头又发虚了。

他不自觉放慢脚步,压低声音:

“异哥儿,待会儿张三或者董四他俩都在的话,咱们撂几句狠话得了,没必要跟两条恶犬相争!他们人多势众……”

贺老浑一边说,一边侧耳听着,隔着老远就传来哄笑,想来是张超董霸凑在一块儿。

“坏了,好像没挑对时候,里头……”

砰!

姜异未曾止步,昂首前行,抬脚踹开栓得不甚牢固的木门。

旋即越过贺老浑,如一阵风似的跨进院子。

他眸中跃动的那页金纸,蝌蚪小字熠熠闪烁。

【推演结果:十拿九稳】

往下。

还有一道提问,堪堪呈现结果。

【伏请天书,示我赤焰峰张超董霸二人,是否对我存有恶意!】

【所查之事:人心】

【推演耗时:一个时辰】

【推演结果:张超其人,妒忌你受执役看重,少年得志……董霸其人,视你为可欺肥羊,欲行盘剥之事……】

“果然!此二人取死有道!”

姜异目光深寒,杀气腾腾,一晃眼就闯进大瓦房。

……

……

“什么动静……”

正在喝酒吃肉的董霸耳朵一动,看向外边。

未等他起身,厚厚帘子就被撕裂,风雪如龙倒灌进屋,冻得众人打冷战。

“谁?”

董霸暴喝一声。

他是老江湖,积年的响马,辣手的山匪,觉着不对就抄起屁股底下的长条木凳,甩向身后。

噼啪!

木屑横飞!

那条长凳像撞着铁板,砸了个粉碎!

借着这一用劲的功夫,董霸拧腰站稳身形,看清来人。

那是一张眉宇间带着稚气的少年面孔!

“姓姜的……”

董霸黑脸膛浮现一抹杀人见血的浓浓煞气,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竟敢上门找麻烦。

“爷爷还以为你跟贺老浑一样,是个窝囊废!”

姜异真气汹涌,震碎布帘,跨过门槛进到屋内。

他四下扫视,先盯着坐在方桌边没动弹的张超,然后转回到董霸身上。

“今夜你若能站着出我这个门儿,爷爷名字倒过来写!”

董霸尽显草莽性子,他和张超之所以在赤焰峰能作威作福。

一是学过拳脚,比其他凡役凶狠,镇得住场子;

二是下手毒辣,阴招也多,谁若招惹必定倒霉。

“异哥儿,是你自个儿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我们兄弟伙儿抬举你,才愿意分出一笔钱。

你不拿,便不给我俩面子!你不拿,同样让我俩十分难堪!”

张超捏着瓷杯,烫得温热的好酒,叫冷风一吹渐渐凉了。

“面子的事儿,许多时候大过天。董老弟确实性子急,扇了贺老浑一耳光,让他钻了裤裆……但讲到底,你打我俩的脸,我俩落你的面子,这很公道。”

董霸身形魁梧,宛如铁塔杵在那儿。

练气三重是易血,换过旧血造新血,气势一放猛如凶虎!

他紧紧盯住从进来后就没出过声的姜异,戏谑似的道:

“张三哥,等下让他也钻我俩的裤裆!好教他长个教训!没本事也想发善心,做好……”

嗤!

姜异面无表情,只一抬手掐诀,火线激射,快若电光,瞬间穿过董霸脖颈,烫出焦黑孔洞。

“嗬嗬……”

董霸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喉头一疼,再也挤不出半个字了。

姜异仍旧不曾开口,只迈步向前。

五指张开,按住颓然跪倒的董霸头颅。

真气淬炼的火性喷薄,宛若烧红烙铁,烫得那张黑脸膛皮开肉绽!

可喉咙被穿,董霸愣是发不出丝毫声音,硬生生挺了七八息,方才彻底咽气。

张超瞪大双眼,好像活见鬼了,吓得磕磕巴巴:

“炼法……你哪来的入品功法炼成道术!”

赤焰峰众多凡役,莫说炼法了。

便是大路货的《正脉行气诀》都不怎么修得会。

所以才有那句,法值万金,一术难求!

面对炼至小成的法诀道术,练气三四重的修士体魄,简直如纸糊!

“异哥儿!我服了,往后赤焰峰上你说了算!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张超再无堂堂仪表,他是真被吓破胆了。

与董霸一同在赤焰峰待着快有十年之久,何曾见凡役使过道术!

姜异终于开了口,指着尸身冰凉的董霸:

“他是练气三重,一身皮肉骨该值两万符钱。你也一样。

我前后借遍了,才凑足你俩的买命钱。”

张超更是骇然,如坠冰窟。

“姜爷!您就当我是条狗,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以后给您做狗如何?汪汪汪汪!

何必为我这条贱命,多花两万符钱!”

张超当真能屈能伸,说着说着就四肢跪地,学起狗叫。

“唉,你说得对,能省一笔何乐不为。”

姜异望向缩在墙根的两个凡役,轻声道:

“好好照顾张检役,他残了一双腿,往后上不得工,得你俩侍候着。”

说罢,真气催动,火线迸射,宛如热刀打横一切。

喀嚓!

张超双腿被齐根斩下!

姜异转身看也不看已成废人的张超,任由其哀嚎惨叫。

眸子闪动,金纸浮现。

【伏请天书,示我赤焰峰张超、董霸二人藏钱之处!】

旋即在张超愤恨目光中,姜异翻箱倒柜,顺利摸出两沓符钱。

“畜生!你个畜生!那是老子的辛苦钱……”

张超气得两眼发黑,剧烈喘息间,他看到平日被当牛马驱策的两名凡役缓缓靠近。

“走吧,贺哥。”

姜异从进门到出来,堪堪也就半刻钟:

“我说过,往后这赤焰峰,谁也找不了咱们的麻烦。”

贺老浑呆若木鸡,他探头看向大瓦房,董霸尸身倒在门口,焦黑不成形,张超鬼哭狼嚎似的,不知遭受何等折磨。

“这……异哥儿,你等等我!”

……

……

赤焰峰顶,杨宅。

杨峋还在念着白日之事,想着姜异的那番回答,口中喃喃道:

“他才得法几天?怎么就能炼至小成!没道理!老夫当年……”

小道童忽地冒头,恭敬说着:

“老爷,姜检役又来了!”

杨峋没好气道:

“大晚上他不睡觉,老夫还不用睡觉吗?刚借过符钱,又想作甚?!”

小道童缩起脖子,怯怯开口:

“姜检役他说,刚才一时失手杀了锻造房的董霸,伤了磨刻房的张超。

特地前来送钱赔偿,以表悔过之意!”

杨峋闻言愣在那儿,好像怀疑自己听错了。

张超、董霸?那两条恶犬不是练气三重么?

都教姜异摆平了?

片刻后,杨峋长脸秃眉的苍老面皮,竟是止不住抖动,放声笑道: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借钱为买命,好个魔道人材!”